是那条通道,在她双眼失明时来过的。
通道很长很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头,幸亏她拥有光明之眼,所以走得很顺利。为什么这里也会有雪?雪是针状的,一根根,晶莹剔透,落在手里持久不化。它们在空中兀自舞蹈着、旋转着,似乎在夹道欢迎她的到来。
眼前有一扇门,推开门,她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室内有一只怪物,它那么庞大,拥有着好几个头和好多双爪子,它蠕动的时候发出难懂的“嘶嘶”声。
一股强烈的恶臭令人作呕。
这股恶臭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嗅觉在获取魔石后恢复正常了。
它警觉地盯视着姿落,浑浊的眼睛在流淌着脓汁。
紫金!他竟然就是紫金,也是那只被称做貘的怪兽。它实在是太丑陋了,令人恶心。
“我曾经失去了太多……”它的眼神这样告诉她,她的心在发抖,身体的某个部分被扯得粉碎。
在它每一次挣扎,每一个转身中,带着恶臭的黄色液体就流淌出来。
“请你离开,留给我一点点尊严吧,让我独自死去。”它“嘶嘶”叫着,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她是三百年来第一个抱住我的人……即使我当时是个怪物,她没有逃离……其实她是看不见……如果她看见了我可怕的样子她会逃离吗?我情不自禁地这么想,也许,我对自己说,也许她不会逃离。我赐予她光明之眼,我希望,她无论在黑暗还是在光明中看到我,都不会逃离,永远留在我身边。
因为,她的怀抱真的温暖。
姿落强忍住眼泪,她向前走着,每走一步,怪物就发出怒吼声。她一把抱住了它,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它。
她的胳膊那么纤细,她的泪那么多。
“你为什么那么傻?”她低低问,声音已经哽咽了。
“从来没有人……那样抱过我。”它喃喃地说,每当他脆弱时,就会变成“它”。孤单总让人脆弱,他收集了很多的药草来掩饰“它”的味道,这股气味使得方圆百里没有了人烟,只有没有嗅觉的机器人陪伴他,但是机器人也在背后嘲笑他。他的所在地被称为“恶魔的地域”,他就是“恶魔”。可是有一天突然出现的她,一把抱住了他,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怀抱竟会如此温暖。在他的钱币穿过她的身体的时候,他竟然会伤心。原来,他会珍视除自己以外的生命,会为他人放弃自己所珍视的生命。而这种放弃,竟然让人欣喜。如此这般,那么三百多年的生命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已经获得自己长久以来盼望的东西。
在她的手所能触到的地方,是无数浓稠的黄色液体,那脓液腐蚀了她的手,她却死也不放手:“请不要死掉!拜托你!”
“它”居然笑了:“我不得不死,因为,那块魔石就是我的心——”当你日复一日充满了欲望,将你的血一滴一滴交予魔石,你的命运就与它密不可分。
“你知道寂寞吗?”他喃喃地说着。
姿落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到他的脸上:“我知道……”
经过了千难万险,当她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却以灵魂的形式存在。有谁知道在此后的多少夜晚,她梦见母亲温柔地吻她的前额,轻抚着她的脸。梦醒时候的哭泣,是寂寞。
“白金,我的孪生兄弟。”他微笑着,有个传说,如果有孪生兄弟出生,其中的一个必须被抛弃,因为兄弟俩一个将成为骑士,一个将成为恶魔。他就是被抛弃的那个,他曾经无数次远望着锦衣貂裘被卫队蜂拥而去的孪生兄弟,他打内心恨他,希望他死,“他死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爱他,我用他和你父亲的碎片重建了一个新的白金。但这样他也不大记得我了,他变成了一个怪物。慕,他并不完全是你的父亲,也不完全是我的兄弟,他只是我制造的一个怪物,你得千万小心他……”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脸,声音渐渐低沉到了喉咙里,在她的怀中他渐渐显现出他的本来面目。到死他才知道,原来拥抱既可以让他从人变为兽,也可以再度让他从兽变成人!
“还会见面的,就在从前,请——不要哭泣。”他喃喃地说着,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还会……见面?
他死了。银色的长发水一般铺泻到了地上,他的面容如此英俊,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如沉浸于睡梦中的婴儿,死在她的怀中。
他曾经怀中抱着幼年熟睡的她在雪野里飞奔,现在,他在她的怀里永远睡去。
空中的雪轰轰烈烈地下着,是你呼唤来的雪吗?紫金,我现在才知道,雪花的形状不同是因你的心情而改变,草莓样的雪、花瓣状的雪、毛乎乎的雪、针状的雪……
此次此刻,你又是怎样的心情?
“真令人感动,不是吗?”阿莱依的声音显得如此刺耳,奇怪她一直没有打断过。
姿落回到了现实。
天激作收紧了锁链,厉声说:“请让她平静一下。”
“心疼了?”阿莱依气急败坏,她的手猛地给了天激作一记耳光,她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大家都愣住了。
天激作英俊的脸立刻血肉模糊,比先前更惨不忍睹。
钱币骑士皱了一下眉头:“即使这样,也没用,女王陛下!”
阿莱依嘴角上讥诮的笑慢慢凝固了。
“为什么?”她喃喃地说,谁也不知道她问的为什么是什么,她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
“你永远也不知道爱意味着什么。”天激作淡淡地说,“活着对你来说,如同坐牢。仿佛在人生当中,永远只有漫长的冬季,没有春天,没有夏天,也没有秋天。只有一个季节的季节,怎么能叫季节,没有爱,怎么算活着?”
阿莱依的眼睛瞪得很大,她的眼里突然泛起了泪光。是吗?她竟然也会有泪?
她突然转过身,离开了。
她的背影孤独、无助,就像一个老人。
第模扣上前关切地问:“你不要紧吧?”
天激作熟练地从怀中取出面具戴在脸上,声音很平静:“你去看看圣杯吧。”他的面具没敢丢弃,那就是他的全部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