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似携着千军万马狂啸而来,只一日工夫已将整座云牙山罩上厚厚一层银装。
石朔君耽搁了两日时间,总算等到雪小了才敢步行上山,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眼前飘落下来,落在道旁一排红梅上,凛冽与娇艳勾勒绝美画卷。
一路风尘的石朔君见到此景,顷刻间忘却了疲惫,仿佛身临仙界,一时间竟看得入了神,身旁随行的侍从几声叫唤才将他拉回现实。
“公子,这云牙山未免太不给你面子了,竟让你自行上山,也不派人迎接!”
面对侍从不满的抱怨,石朔君却显得满不在乎,无奈笑笑道:“呵,若有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一来就要娶你家闺女,你乐意吗?”
他自然知道白郡司如此薄待他是为何,但为了金隐城之事,他也只能咬咬牙隐忍不发。
走至半山腰,忽见一女子凌空跃过,好似踏雪仙女,只一晃眼便融进了雪景之中。
石朔君觉得这女子很是眼熟,似乎不久前曾见过……
此时,在云牙山殿堂之上白郡司与雪妖正襟危坐地等着即将来临的‘不速之客’。左右两旁分别站着兄妹二人,见父亲面如土色不见一点悦色,不禁有些发笑。
白狐从侧方迎来,对着堂上几人低语禀道:“我去看过了,他确实是步行上山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望,彼此眼中都有些意外之色。
不待多时,殿外小妖便领着一位俊雅男子进入殿中。
只见那男子衣着素雅,里衣外衫皆为银白,半头黑发用银饰扎在脑后,眼眉流露出的神态谦逊又温和。
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确实一改堂上几人最初的成见。
“金隐城石朔君见过白主。”
他谦卑地垂下头来,半弯着身躯,不见白郡司回话,他亦纹丝不动。
雪妖悄悄用手肘顶撞了身旁的白郡司,他这才勉为其难地道了一句:“多礼了,石公子随意便是。”
白郡司示意小妖备了上座,石朔君也不推辞,弯腰致谢后便整衣坐下。
殿上又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这石朔君与白郡司几人所设想的形象大相径庭,欲意刁难的话在见到本人的时候,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好在还有不知情的雪妖未曾被这突如其来的谦谦公子打乱了思绪,从容起身,点头还了个礼,吟吟笑道:“石公子路上定是累了吧,回头我让大伙给你备好酒水,可不能推辞哦。”
“不敢推辞,只是……”他将目光从雪妖移到一言不发的白郡司脸上:“白主可否予以答复,关于金隐城的求亲书。”
石朔君一来便直奔主题,不知是操之过急还是心系金隐城,他的直言也使得白郡司不好继续装傻。
他缓缓起身,一改往日亲和模样,有些冷漠地上下扫视一番这石朔君。
而他双目不曾躲闪,直面未来老丈人的审视,从头到尾都给人一种十分稳重的感觉。
白郡司用手指了指白斯寒:“这是我儿子,白斯寒。”
二人双目交接,同时点头致意。
“这……就是我女儿。”
沐雪只匆匆一瞥,没有细看他便侧身站着,视线停留在空气中。
石朔君刚要行礼的动作突然僵住,直勾勾地盯着白沐雪,似乎正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咳咳!”
白郡司握拳在唇边干咳两声,眼角略带不满地瞄向石朔君,只觉这人初见姑娘家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实在无礼!
石朔君慌忙低头不敢再看,急忙解释道:“但在下绝非有意唐突小姐的,只是觉得好像在何处见过小姐,故而失礼了!”
这文绉绉的公子说起话来反而让白郡司不胜其烦,他一向直来直往,实在受不住这番言语煎熬,不由得拂手打断他的话:“行了,石公子不必辩驳了,我呢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
石朔君顺从不言,静静等着白郡司下一番话。
“我们没有人族那些繁文缛节,我虽然是雪儿的父亲,但这婚姻大事我却不能为她做主的,她若不愿意我也不可勉强,毕竟她的幸福最为重要。”
谁也没想到白郡司会有这番言论,包括沐雪,一时间她竟有些感动起来。
但同时,她也不敢忘记自己的目的,在石朔君回话之前上前两步,使得所有人的注意转移到她的身上。
白沐雪这会儿才开始打量起这白衣公子,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道:“石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这人嘛自然没什么问题的。只是……”
“小姐但说无妨。”石朔君微微一笑。
“我怎知你是真心想娶我,还是看中了我云牙山的势力,想要为己所用?”她收起戏臆之色,面容正色。
石朔君被她这一问一时哑然,但很快又恢复先前谦逊和气之态,淡淡道:“小姐说笑了,云牙山乃妖界大族,我又如何能受用,自当是真心实意想娶小姐的。”
“哦?你我不过初次见面,怎就真心实意了?”
石朔君心中暗叹,这白沐雪似要将他说的哑口无言才肯罢休,这一家子竟如此不给他颜面,用词直白,就差直接骂他狼子野心了。
不过,此时他早已想起了那夜,在姑蜀镇的小巷子,与他偶然相撞的女子便是白沐雪了。
那时她神情慌乱,双眸似水灵动,与眼前这位目光犀利,言语冰冷的大小姐截然相反。
他调整心态,依旧温言道:“不知小姐可信'一见倾心'之事?”
白沐雪闻言,开始狐疑地打量着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自己与他还见过面不成?
“那夜姑蜀镇的一面之缘,在下心中便久久不能忘怀。今日得知姑娘便是云牙山小姐,实在颇感幸运。”
姑蜀镇……
白沐雪脑中开始模模糊糊出现一个白衣男子的样貌,她仔细与眼前的石朔君比对,渐渐将二者重叠在了一起,原来竟是他呀!
那夜她急着追赶狸吾,不曾留意那白衣男子,如今想来他那时也是如此恭敬谦和,看来这石朔君今日的言行也并非全然装模作样。
如此想来,沐雪渐渐放下了敌意。
而一旁的白郡司在听到‘一见倾心’‘一面之缘’这番言论后,早已没了耐心,本想讥讽一两句却被雪妖适时地按住。
“可是……”沐雪装作一副为难的模样。
“姑娘有何担忧直说便是。”
她眉头轻蹙,开始在殿上来回踱着步,语中带着些娇气道:“我从未去过你那金隐城,若是水土相克过得不习惯,嫁过去岂不委屈了自己?”
石朔君垂眉思索片刻:“那……依姑娘之意,应当如何?”
“嗯……这样吧,若你真心喜欢我,便赘入我云牙山可好?”她突然拔高了音,仿佛这是个顶好的注意似的。
“这……”
他的声音分明开始颤抖,殿上几人全都咬住嘴角窃笑起来,白郡司更是以饮茶声遮掩早已泄漏的嗤笑。
石朔君身旁的侍从有些看不下去,正欲想上前之际被他伸臂拦了下来,侍从只好将嘴边的责问又咽了下去。
白沐雪继续道:“我听闻金隐城还有一位副将,是你义姐?你入我云牙山,将金隐城交于你那义姐,可愿意?”
石朔君看出她有意试探,心中早已恼羞成怒,但碍于此行目的,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咬咬牙,尽量平稳自己的语气:“这万万不可,不瞒小姐,这桩婚事是树公之意,只为与云牙山亲上加亲。在下本不愿接受,但如今树公生死未卜,我为了他老人家的心愿,这才与亲自前来提亲的。”
“哦,那便是说你并非真心喜欢我?”沐雪似抓住他的漏洞,一刻也不愿松口。
石朔君连忙起身,迫切解释道:“那是我未曾见过小姐时的想法,如今我知道你是当夜的姑娘,我……我确实倾心小姐。”
见他如此焦急的模样,反而显得自己仗势欺人了……白沐雪也不忍继续刁难他,回首瞧了瞧一言不发的几人,他们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小姐愿意,可前去金隐城,你喜欢什么样我便将它打造成什么样。”石朔君微微俯身,恭谦道。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意外甚至有些被他的诚信所折服,唯独白郡司暗暗起了疑心,石朔君越是执着就越是可疑。
白郡司拂衣起身,朝他走去,突然笑道:“你这话说得倒是颇有诚意。”
“我对小姐心意日月可鉴。”深怕他不信似的,石朔君又急忙补充了一句。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白斯寒突然站了出来,悄悄与沐雪交换了眼色,接着露出略显鄙夷的神情对石朔君道:“你尚未与雪儿成婚,怎么让她随你去金隐城?心中打什么主意呢?”
“只当是游玩一番,若是不放心,白少主可愿意一同前往?”他说话不急不慢,言下邀请之意不像假话。
这回确实令几人开始不解了,金隐城乃荒漠之洲,隐蔽非常,加上城中金银珠宝无数,非城中之人根本无人知晓入城方位,如今却轻易邀请外族进入金隐城?难道他就这样放心云牙山的妖怪?
﹉
两日前的雨夜。
白沐雪从床上起身,一边看着书信一边在房内徘徊踱步,坐在圆桌边饮茶的白斯寒,两只眼睛也随着她的身影来回飘荡。
只见她的面色变了又变,低声喃喃自语着什么,接着又瞧瞧窗外的细雨,像在等着谁。
白斯寒大约明白她在念谁,不禁微微一笑,继续浅啜着茶水。
这都隔了一日了,狸吾还未来消息,是当真不将她放在心里还是那血莲心没有效果?
她凝眉沉思,不由得有些伤感,整个人像泄了气似的瘫坐下来,趴在桌上撅着小嘴不满的嗔怪着什么。
“怎么,怕狸吾吃醋吗?”白斯寒笑道。
“他才不会吃醋呢,心上人都要嫁人了他也不来找我。”
心事既然摊开,她也不遮遮掩掩,那没良心的小子若再不来寻她,她置气着也要答应这金隐城的求亲。
白斯寒听出她话中之意,惊讶道:“嫁人?你这是要答应?”
她不语,状似默认,白斯寒眉头一皱,不可置信。
“放心,我肯定不是真心要嫁给这石某某的,不过是为了爹爹与你能弄清金隐城的秘密,或许还能找到爹爹的旧友呢。”
她语声淡如轻云,将这婚姻大事说得好似孩童玩耍的把戏,白斯寒明白她尚不知其中轻重,把它想得太过简单。
“哪有这么容易,你若同意便是你要嫁去金隐城,与我和老爹何干?怎么,我还能给你做陪嫁的不成。”
他的话惹得沐雪不住的笑,忽而又面带深意地紧盯他,脸上一副悠然自得。
“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