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说简短，唐萧、常嵩二人自出了汴京，便一路快马加鞭沿官道南下，行了月余，这日来至潭州城内。
潭州自古便是宜农之邦，湘、资、沅、澧四水交汇，且东通江淮，西接巴蜀，南极粤桂，北达中原，故有集湖湘之粮，拥舟楫之便。真宗大中祥符中，又引占城稻，使民莳之，年丰益久。
潭州民风又素性节俭，乡民食米者少，多以甘薯、蚕豆混入米内为食，稻米多留粗粜粳，故此这滔滔南来汩汩北去的湘江为潭州夺了个“转输半天下”的美誉。
虽北方已至隆冬时节，潭州却还似深秋，唐萧、常嵩二人一路之上倒也熟络了不少。唐萧见天色渐暗，便对常嵩道：“哥哥可曾听过‘猫儿头笋，一枝重秤；黑潭取鱼，一网千斤；巨舰漕米，一载万石’的民谚。”
常嵩摇摇头，“这倒未曾听过，唐兄弟不妨说来听听。”
“正说得是这潭州鱼米丰盈，且有大竹，世号猫头，取以可作枕。”说罢四下寻觅了一番，正见前面一个望子挑出，上面写着“朱潭渔”三个大字。于是指了指那望子，招呼常嵩道，“哥哥，行至此时也有些乏累了，你我二人就在前面这家吃上几角可好？”
常嵩确实腹中早已饥渴，适才又听唐萧说了这鱼米，此时实在难耐，连忙应道：“甚好！”
二人快步进到店内，店伙见有生客，出来招呼，“二位客官，若是打间便可，小店并无客房。”
唐萧道：“过卖，你这店中可有什么上好的将来过口？”
店伙笑道：“客官来的巧，正做了些鳇鱼子，还有鲈鱼脍、白小，莼菜羹，猫儿头笋......”
常嵩打断道，“过卖，休要啰嗦，拣适才说的几样，全都上来便是。再筛两角好酒来吃。”说罢取出一锭银子置在桌上，“可有什么好稻米蒸一桶来？”
店伙取了银子，喜笑颜开，“原来是两位大官人，小店正有今年的‘香牙占’，乃是占城稻中上品。”
“速去布置！”
店伙唱了个喏，下去安排酒食。
“唐兄弟乃是蜀中人士，风物可与此地相仿？”等待布菜之际，常嵩问唐萧道：“但不知潭州如此富庶，街上车马皆是这般华整、鲜好。”
唐萧听罢哈哈一笑，“哥哥行路久了，怎的忘了时节，明日便是亚岁，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明日也定要锦衣而行。”
常嵩听罢面露喜色，“原是要做节了，街上却见这店肆也不罢市，想来与汴梁倒有几分不同。”
“若罢市，你我吃酒便没讨处了。”唐萧边说边看看外面天色，“今日冬除，正是好时节啊。”
不多时，酒菜布置停当，二人便推杯换盏起来，行了几巡酒，一旁上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人衣衫褴褛，正有同行之人捧出一套衣衫递将过去，口中道：“正所谓肥冬瘦年，明日三郎要去祭祖，着了这身前去，不至失了体面。为兄一片赤诚，并无他意，三郎收下便是。”
那人悻悻接过衣衫，只是唱了个喏，便置在一旁。
身旁大汉见了，嗔怒起来：“你这厮，受了馈遗不谢倒也罢了，放置这厢怠慢，是何道理？！”
那衣衫褴褛之人也不理睬，只朝店外望去。
身旁那大汉见状更是恼火，喝道：“泼才！旁人若见了，只道是洒家求你了！”说罢起身一把拉住那人领口，“洒家见你皮紧，讨打不成？！”
赠衣衫者连忙拦阻：“二郎息怒，今日喜庆，不可起干戈之事才是。”
此时店主东见有动静，也上得楼来，远远便劝道：“几位大官人息怒，明日做节，小老儿特意制了些鳇鱼子，送与几位品尝，令有一瓶归州瑶光，少监将来，权当小老儿为几位大官人贺节。”
那衣衫褴褛之人却也是个不识趣的，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琼浆，听闻京中有‘雪酿’备受推崇，店家怎的不将一瓶出来？”
大汉此时已然气的三尸神暴跳，一拳便向衣衫褴褛之人面门打来，未曾想此人也会武功，左手向外一架，将拳头格开，伸出右腿便向对方小腹蹬去，赠衣者早已起身来至二人身侧，伸腿向前一弹，卸去衣衫褴褛之人脚上劲力，然后双手各扶住二人肩头，厉声道：“休要在此处放肆！”
那二人见赠衣者动怒，又各自坐好。待酒菜上齐，店主东亲自过来温酒布菜，张罗三人用饭。
常嵩见了适才情形，与唐萧低语道：“我在汴梁时，便听闻这归州瑶光之名，却不知是何滋味。”
唐萧低声回道：“哥哥且吃这角便是，那瑶光怎能比得雪酿，尚不如我蜀中玉髓甘润。”
二人声音虽小，那衣衫褴褛之人听得倒也真着，哈哈大笑起来，“那边两位官人也说这瑶光难担佳酿之名。叫我怎吃得？”
大汉听罢双眉一竖，放下手中碗箸，一步来到常嵩身侧，夺手将酒盏打翻在地，怒道：“哪里来的野杀才，敢在这里聒噪！”
常嵩乃是官差，哪里受得这般羞辱，起身也不搭话，照定大汉前胸便是一拳。那大汉并未准备，待拳头到了近前，才伸手格挡，却也吃上三分劲力，一个趔趄后退几步，正撞倒赠衣者身上。
赠衣者豁然起身，对常嵩道：“阁下何人？敢伤我兄弟？不识得我兄弟三人不成？”
常嵩一愣，听此人所说之意，似是潭州城内有些头脸的人物，于是又仔细打量一番，只见此人身高七尺开外，细腰乍背，扇子面的身材。头上戴素缎武生公子巾，遮天软翅颤巍巍双搭朱穗。上绣云纹，掐金边走金线，红色朝天四软翅，两边倒卷如意坨，双垂朱红灯笼穗。身上穿着白缎子箭袖袍，上边绣着团花朵朵，一巴掌宽丝鸾带扎腰，上边绣着金晃晃一个蒋字。大红的中衣，素缎儿花靴。
那人见常嵩、唐萧二人神情，自知不是本地人士，于是先拱手施礼，“在下潭州蒋元毅。这两位乃是舍弟，蒋元海，蒋元睿。”
常嵩、唐萧陪礼，也各自报上名来。
蒋元海见报过姓名，便用手指点常嵩，“适才一拳岂能善罢甘休，来来，随洒家楼下放对！”
蒋元毅此时双手向后一背，也不言语，全无拦阻之意。
唐萧适才吃了几巡酒，微微中了些，见蒋元毅默许，心中难免愤懑起来，一拍桌子，“既然放对，人尽其用岂不更好，”然后用手指点蒋元毅，“蒋官人可敢与唐某走上几趟拳脚？”
蒋元毅倒也爽快，右手向楼梯一伸，口中说了个“请”字。于是四人前后鱼贯来到楼下空地。只留蒋元睿在楼上自斟自饮起来，好不快活。
见有人与蒋氏兄弟放对，街上行人自然围拢过来，此时各处都掌了灯火，倒也明亮，更有人捧了杂嚼，边吃边看。
只见蒋元毅说了声“得罪”，先出一手，直奔唐萧前胸打来，唐萧见蒋元毅手呈爪型，便知其指上下过功夫，也不伸臂格挡，只是举肘向上一撩，刚刚碰上，右手便是一记鞭拳。蒋元毅果然是擒拿的路数，看准唐萧腕子，一把攥住，向后一带，唐萧借力近了身，手上也不挣脱，屈膝沉肩便用了个靠子，蒋元毅连忙撤回双手十字交叉挡在胸前。
这一靠，势大力沉，蒋元毅被顶退数步，唐萧拧身换步，又是一肘，蒋元毅只得生生接了这招，再被顶退几步，似有颓势。
另一边，常嵩与蒋元海打的难解难分。蒋元海也是擒拿路数，只是身高臂长，且只取常嵩正门哽嗓、上下颚，常嵩只能以腿法取其前胫，扰其步法，如此打了一阵，蒋元海心中难免急躁，于是步法开合大了些，正被常嵩逮个破绽，右脚别住蒋元海左脚，膝盖向内一扣，正顶住蒋元海膝眼，蒋元海稍一趔趄，常嵩立即环抱住蒋元海脖颈，一个抱摔，将蒋元海放到在地，跟进就是一脚，正踢中蒋元海肋间，蒋元海就地滚了几翻，大叫道：“痛煞我也！”
蒋元毅被这一声惊叫乱了心神，也被唐萧寻了个时机，抢步到了身前，一招”“霸王请酒”，右拳直打下颌，将蒋元毅掀翻在地。
二人正欲再进招时，忽听得有人喝到：“二位壮士手下留情，此事皆因元睿而起，二位何不与元睿走上几招。”
二人抬头看去，只见蒋元睿从二楼翻身跃下，落地时如风拂鹅毛，悄无声息，一看便知此人定是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