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梁乙埋回府之时,都罗尾已然在其府中等候,见梁乙埋进得书房之内,连忙上前施礼,“给国相见礼。”
梁乙埋陪礼:“枢相久候多时,怠慢了,不知枢相有何赐教?”
“适才从乙逋处得知,国相与罔指挥使前去饮宴,不知指挥使是否将下官用意悉数告知国相。”
“乙埋已然知晓,枢相此番前来,莫非为得妹勒取礼与那辽寇之事?”说罢命人前去布置茶点。
待茶点布下,遣去仆从,都罗尾才缓缓说道:“国相可还记得,我朝与宋于罗兀交兵之际,辽主曾许发腹里兵三十万助之。”
“此事怎会不记得,正因辽主失信,才致我军于罗兀失利,朝中为之气馁。”
“自耶律洪基承辽主之位以来,与我朝边事和睦,逢与宋有干戈之时,又多声援,何故此番失信在先,犯我北境在后?”
“乙埋确也思量此事许久,仍不明其中就里,还望枢相明言。”
“战事方起之时,黑水镇燕军司传来军报,擒得几名辽寇斥候,刑讯之下,得知辽寇犯我,并非染指镇燕、威福二军司,而是有意南下。”
梁乙埋听罢“南下”二字,微微一笑,“南下乃是河西大漠,若图我南境,更是于辽主无益,且大漠之中,若非我党项部族,便是不知海子所在,辽寇铤而走险,必遭困境。”
都罗尾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长叹一声,“只可惜,不知辽寇此举到底意欲何为,下官只得设下这‘请君入瓮’的计策,以辨辽寇虚实。”
梁乙埋点点头:“枢相此计甚妙,若辽寇果真长驱南下,届时与回鹘南北夹击,倒要看看妹勒取礼如何应对。”
都罗尾取了一枚点心捧在手掌之中,细细端详少顷,对梁乙埋道:“国相且看,这汉地的吃食如此精致,制作繁复,然久吃却又乏善可陈,却不似加了这一阵淡淡乳香,更有画龙点睛之效。”
“汉人不善用乳浆烹饪,自然不通此道。”说罢,梁乙埋也取了一枚捧在手中,端详起来,“枢相言下之意,乙埋知晓,昔日太后曾对群臣言:‘蕃俗以忠实为先,战斗为务,若唐宋之褥节繁音,断无取焉’,遂废汉仪,大行蕃礼,然朝中多不以为然者,只道太后此举颇有掩耳盗铃之嫌。”然后咬了一块,细细咀嚼起来,不禁赞叹,“今日这酥油鲍螺制的好,放了杂嚼进去,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都罗尾听罢也尝了一口,“嗯!果然别具风味。”
此时梁太后与惠宗李秉常正于高台寺内祈福,李秉常独自一人站在殿外极目眺望兴庆府内一番景象。
兴庆府,周回十八余里,东西长倍于南北。城门六:东曰“清和”;西曰“镇远”;南曰“南熏”;南熏之西曰“光华”;北曰 “得胜”;得胜之西曰“振武”。更有城楼雄伟工绝,池扩十丈,水四时不竭,产鱼鲜菰普。城外北有唐来、南有汉延二渠,皆支引黄河。故灌溉之利,几无旱涝之虞,故此物阜民丰。城中一南北大道,区隔东西两处,西为宫城,景宗李元昊在时,广修殿宇,逶迤数里,亭榭台池,并极其胜。东有坊里、市集、民居,大街小巷星罗棋布,人口三十余万。
城中建有承天、高台二寺及诸浮图,内供“胜乐金刚与金刚亥母双身像”,意为“智悲合一,乐空不二”。下有大湖千顷,山光湖色,一望豁然。
此一番盛况,虽不及汴梁,倒也不遑多让。
梁太后参拜完毕,来至李秉常身侧,也伫立那里,放眼看去。不多时,幽幽说道:“常儿,今日朝堂上群臣所奏之事,你可具已知晓了?”
李秉常施礼答道:“阿娘宽心,常儿具已知晓。”
“近日来,老身不令常儿每日临朝,皆因此时局势诡谲,老身怕朝中有叵测人,以君臣纲常掣肘老身,故做此决断,常儿可知老身用心?”
“阿娘用心,常儿又岂会不知。只是不知这卫穆父女之事,是哪里来的流言?”
“常儿虽年幼,但已为一国之君,老身便将当年之事,一一讲与你听。”说罢,引着李秉常向殿后寮房走去,边走边道:“卫慕氏,乃景宗舅氏女,育于惠慈太后,后为景宗妃。因斥责景宗,景宗怒而尽诛其族,因卫慕氏怀妊,幽之别宫。及生子,其子貌类他人,景宗得知,并子杀之......”
高台寺内,梁太后正与惠宗讲述卫穆氏之事,寺外,一轮夕阳,缓缓落下,晚霞万丈,普照大地之上。
李文英于删丹城墙之上,目送夕阳西下,身旁杜眠春舒展一下筋骨,长叹一声:“哎!但不知此去巴丹吉林大漠,是吉是凶,先生可曾卜卦?”
“吉凶祸福,皆从承负而来,岂不闻‘福祸无门,唯人自召’。”李文英边说边侧过身来,看了看杜眠春,“杜掌门心中之事,在下知晓,此行王盛夫妻、薛伏、傅掌门等人均与杜掌门一同前往,我只留伯庸、项校尉在身侧。更有令部族人与折慕娘子引路,料也无妨。”
杜眠春听罢,心中坦然些,又展了展双臂,“此时饥驱叩门,助教先去用饭。也不知先生要看这残阳到几时?便不奉陪了。”
李文英刚要施礼送行,却被杜眠春一把托住,“先生好生见外,我与先生从长安一路而来,相处这般时日,也算熟稔,今后何不以表字相称。”
李文英微微一笑,“牧宇就依杜掌门便是。”
杜眠春笑道:“牧宇兄,小弟乐驹先行告退了。”说罢施礼退去。
李文英望其远去背影,叹道:“世间我知者众,然生者几何。乐驹此行凶多吉少,保重二字实难启齿。”
此时突然朔风乍起,风声大作,旷野之上“呜呜”作响,阵阵袭人耳畔。李文英仰望天际,只见万里云雾满,残阳余辉尽遮蔽,垂垂欲雪。于是紧了紧身上衣衫,转身下得城头。刚至衙署门前,乌云却又过去,只见天边孤鸿掠过。李文英见到此番景象,心中不禁暗想:“许是天意另作安排,但愿得这一遭大漠之行‘坎上建艮纲,压的寒威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