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与你的夏末
四周寂静,偶有虫鸣。
尽管她这时有点困了,但这道熟悉的声音还是让她瞬间惊醒,她豁地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看了眼周围人的反应,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拉开帐篷拉链。
便看见两道黑色正猫着身子的黑影。
迎着月光,安愿看到陆予白的脸,隐在黑暗中,沐浴在月光之下,闪着丝丝温柔的光。
陈宴离她最近,用小气音对她说:“穿好衣服,喊上陈蒙蒙,等下一起出来。”
安愿有些好奇,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去哪?”
陆予白在旁边低笑了声,“等你们出来了,就带你们去看。”
安愿知道现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时间,忙缩回去,在不惊动其他同学的情况下摇醒陈蒙蒙,两人只披了件外套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帐篷。
陆予白和陈宴在外面等她们,见人已经出来了,便带着她们一路躲过老师探查的视线,来到一处没人的角落。
是一处古城楼。
这个点,古城楼上没有一人。有风从楼顶一路灌下,带着春日湿漉漉的气息,连同身旁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一同袭来。
安愿裹紧外套,脸庞因为刚才的运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下一秒,便听见陈蒙蒙小声说话的声音。
“哥,我们是要爬楼吗?”
“嗯。”
说完,还不等陈蒙蒙做出别的反应,陈宴便开始往上爬,陈蒙蒙一咬牙,拉着安愿一起爬,陆予白走在最后面。
楼梯很长,有百来阶的样子。安愿和陈蒙蒙爬到一半就没力气了,趴在一边大喘气。
安愿揉揉有些发麻的小腿,艰难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陈宴和陆予白,两人似乎是经常运动,这会一点事都没有,依旧步履缓而稳。
安愿稍稍平复了下心情,一咬牙打算追上他们,倏忽,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她抬脚的动作一怔,顺着那人坚实有力的手臂一路向上望去,最后看到陆予白那张清晰的,俊逸的脸,根根发丝沐浴在月光下,温柔至极,透着春天的气息。
“我拉着你上去。”
安愿喘息的动作似乎一滞,盯着眼前的手看了半晌,才略微局促地伸出手,缓慢地放在他手心。
下一秒,手被轻轻握住,陆予白拉着她,一路往上爬楼梯。
安愿回头,见陈宴这会已经拉着陈蒙蒙一步步往上爬,才回过头。
台阶依旧漫长,但在现在的她看来已经无关紧要了。
楼阁上的晚风一路吹下,扬起少年的头发与衣摆,还有少女的心事,她微微仰头,便可以看见陆予白发着光的侧脸,在风中飞扬的碎发,还有她自己的心跳,怦怦然,如雷贯耳。
那个写在纸上,被装在玻璃罐子里的秘密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突然有了莫名的勇敢,下一秒,她微微紧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感受着他手心薄薄的茧。
只十秒,她又微微松了松手心。
十秒。
足够了。
陆予白似是没察觉到,依旧神情惬意又平淡地朝前走着。
路终有尽头,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四人终于到来了古城楼的顶峰。
安愿还没来得及喘气,便被陈蒙蒙的惊呼声吸引过去。
她轻轻抬眸往下一望,瞬间便顿住了。
世间美景,不多此刻,尽收眼底。灯光绚烂,印染了整片天际。
她后来才知道书中所写的山河不夜天是什么样的。
就是十四岁那年爬上阁楼时看到的那样。
山河永驻,万里灯火。
“其实最美的风景,是它倒映在人眼睛里的那一刻,所以,用你的心去感受它,用眼睛去记住它。”
陆予白的声音在一旁悠悠想起,他微微侧脸,垂眸看着安愿,微微勾了唇,“好看吗?”
少女清亮的眸子满是震撼,紧紧盯着眼前的美景,似要把这一幕深深记在心里。
“好看。”
她会记得这一幕,她会记得他。
永远,永远。
爬楼的那些疲累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愿坐在台阶上,托着腮,抬头问面前的人,“哥哥,那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面前人双手插在裤兜里,半倚靠着城墙,头微微侧仰着,听见安愿的问题,回头冲她一笑,好看的眸子微微弯着。
“偶然知道。”
安愿摸摸鼻尖,“那为什么……突然带我们来看啊,不怕被老师发现。”
他眉梢微翘,唇角带着丝不正经的笑,“你说我怕不怕?”
安愿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几眼,再看了眼不远处一脸兴奋地拿陈宴手机拍照的陈蒙蒙,默默移开视线,“估计怕的人只有她我一个吧。”
不过……
陆予白噗嗤一声笑了,缓缓走过来,俯身摸摸她的头,带着点哄小孩的语气。
“不怕呢,有我们。”
“……”
安愿鼓着腮帮,摸上头顶,想控诉他把自己当孩子的不满在看见他一脸笑意的表情时,又系数转化成脸红。
她忙移开脸。
陆予白喊上她一起去陈宴那边。
安愿看着走在前面的陆予白,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晃悠的手臂上,突然想起刚才两人相握的双手,脸腾地又红了一片。
似乎还有淡淡的感觉残留手心
陈蒙蒙敏锐地发现了她的红脸,十分积极地凑过来问她:“愿愿,你脸怎么这么红,感冒了吗?”
成功吸引了另外了两人的目光。
陆予白走过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而后煞有其事道:“是诶,真的挺红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没注意到自己说话时,淡淡的气息喷在她头顶,痒痒的。
安愿的耳垂可见地又红了一块,她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应该是刚才爬楼梯还没缓过劲,我先和蒙蒙去那边看看了。”
说着,牵上陈蒙蒙就往反方向走。
陈蒙蒙一脸疑惑,“爬楼?可是都已经过去半个小……唔……”
安愿捂住她的嘴,动作强硬地把她拖走了。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陆予白倒是笑着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陈宴:“……”
送了个大白眼给他。
安愿费了一番功夫才堵上陈蒙蒙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念头,两人愉快地把古城楼逛了个遍。
唯有晚风温柔,吹散满怀心事。
时间已至深夜,四人才打算回去。
安愿正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往下走,她突然想起什么,仰头问陆予白,“哥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陆予白脚步微顿了几秒,随后轻轻笑着,笑容带着点不正经,又似是认真道:“以后啊,很大可能会走音乐制作这一块吧。”
他垂着头,望着她,眸子里深深浅浅映着光,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因为那是我的梦想。”
梦想……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认真,轻轻弯了下唇角:“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陆予白摸摸她的头,眉眼微敛,神色温和亦如夜晚的凉风,“谢谢呢。”
月色笼罩之下,他的脸似真似幻。
而这句话,她一听便记了好多年。
可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
自那次春令营后,安愿再也没见过陆予白。她知道他马上就要高三了,也就意味着马上要高考了,都说高考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她也听过很多关于高考的惨烈故事,所以她没敢打扰他。
白盈也因为安愿要进入初三了,便没收了她的手机。
她所有的有关于陆予白的消息都只能从陈蒙蒙那里得知。
然而,一年后。
她并没有等来陆予白的好消息,只等来了一个噩耗。
陆予白父亲——东野大学的教授陆呈跳楼自杀。
像是一场梦,突然便走到了尽头。那段时间的留言满天飞,网上铺天盖地的恶意朝他席卷而来,当她想打电话给陆予白时,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再后来,陆予白搬了家,去了韩城市。
再后来,没人知道他怎么样了。
初中毕业那年,陈宴来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陆予白没来。她听人说,他高考失利,只读了韩城一个普通的一本,连重点院校都没上。
没人知道他离开的那一年经历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
初中毕业那年的夏天意外炎热,温度高得离谱,似要将空气与眼泪一同蒸腾烧灼。
安愿一个人去了游戏厅,陈宴带她和陈蒙蒙去的那家。
那是她十五年来做过的,也是第一件最疯狂的事。
她独自玩了一下午的娃娃机,却一个娃娃都没抓到,临近黄昏才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突然大哭一场。
这一哭倒把安阳和白盈吓坏了,两人一个劲得安慰她,得知她是因为没有抓到娃娃时。白盈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安慰她说以后肯定可以抓到很多的,还说要给她买很多娃娃。
安愿却是一个人窝在被子里,不停地哭,不停地说:“抓不到了,再也抓不到娃娃了。”
她好像找不到他了。
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总想着,等她高中毕业了,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说她喜欢他,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他说以后不能再喊她小朋友了,她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可以做他女朋友了,长大到也可以保护他了,可是,她现在连他的人都找不到了。
她那段还没说出口的青春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就像是春末爱琴海上的一阵风,不留痕迹。
她和他之间,什么都不剩。
—
安愿坐车回了东野市,到家时正是饭点,白盈和安阳见她一脸风尘仆仆,满面疲惫的样子,也便没说什么了,只是让她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他们终究还是答应了让她报考韩城大学的事情,并同意了她读音乐表演系。
回到房间。
安愿站在门后,还能听见他们的交流声传来。
“阿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那就让她去做吧。”白盈劝慰道,“难不成还要让她再离家出走一次?”
“看你把孩子惯的,算了算了……”安阳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愿轻咬着下唇,滑落在地上,吸吸鼻子,将自己埋入臂弯间。
对不起……
原谅她的任性与不听话,她只是想再勇敢一次,就如同几年之前他为她做的那样,勇敢一回。
她七点半到北站,却买了九点半回东野的汽车票,中间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去看了陆予白读的大学。
不是韩城大学。
只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一本院校。
她不知道他离开的那些年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看到自己成绩时,心情如何。
她对他,一直都知之甚少。
脱外套时,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从上衣口袋里跳出来,安愿蹲下,捡起来,看着上面一串龙飞凤舞的数字,心里一阵阵抽搐般的难过与心疼。
她蜷缩着身子,将纸按在胸前,垂着脑袋,没有言语。
窗户开着,灼热的风穿堂而过,隐隐有低低的哽咽声消散于夏末的风中。
他终于还是不记得她了。
他的世界,突然之间便没了她的位置。
他再也不会记得,曾有一个女孩子,将他放在心上好几年,他再也不会在意她的难过与开心,连喊她一句“小朋友”都变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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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陆予白不记得安愿了,有关他们那些美好的曾经也一并消散于夏末。
但所有的故事,有结束也就有开始,这或许对他们来说,是另一种认识吧。
安愿:这次,换我陪在你身边啊。
大概就是这么哀而不伤吧,我可是个很温柔的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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