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山口处,妹勒取礼与回鹘军马激战正酣。回鹘守将眼见无法抵挡,便命人前去删丹城内求援,却不料求援军士回来禀报,说是城内现有一众焉支山神布瘟,城中军马已然向西撤去。那守将自知大势已去,也不愿徒增伤亡,便一声令下,回鹘守军边杀边撤,也一路向西退去。
待妹勒取礼率军进到删丹城内,李文英、杜眠春二人已然从回鹘军中脱身折返回来,众人见面,自然欢喜。妹勒取礼刚要上前施礼,被李文英一把拦住,“将军不忙,现下首要事,便是避瘟。”此时杜眠春也来到近前,“妹勒将军先依助教所说,布置下去,有甚大事,容后再叙。”
妹勒取礼便依照杜眠春所说,一一将善后、避瘟诸般事宜交于得力之人。李文英又命人前去寻觅白蒿,多多益善采摘回来,架起锅灶,开始熬制白蒿汤,有症候官兵悉数领取服用。
待诸般事宜布置停当,众人才纷纷落座,正巧薛伏与折慕白玛二人从外面进来,李文英看了看薛伏气色,略有诧异:“薛校尉周身可有不便之处?”
薛伏哈哈笑道:“李先生莫要玩笑,你看我这般气色,哪里来的不便?”
李文英点点头,“这几日照顾折慕小娘子甚是辛苦,你且上前来,我与你把一把脉息。”
薛伏坐到李文英近前将手伸出,李文英把了脉,又看了看薛伏肤色、毛孔等处,直看得薛伏心中一阵阵不祥之感,连忙问道:“先生可是看我染了瘟疫不成?”
“安然无恙,薛校尉安心便是,只是有一事还有烦劳薛校尉。”
“先生请讲便是。”
“现已在城外搭建营盘,将城中病卧回鹘军士兼西夏军士悉数置于营盘之内,需有人前后照应,你与折慕小娘子便是不二人选。”
薛伏苦笑一下,“薛某自当领命,只是我与折慕娘子二人,未免......力有不逮。”
“自然不会将这千斤重担只压在你二人肩头,”李文英说罢向陆伯庸问道:“适才面带黑纱三位壮士,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只听得堂后有人朗声应道:“我等令部氏在此!”旋即,那三位大汉与王盛夫妻、泥讹巍山等人一同走出。
那三人见了李文英撩袍便拜:“见过这位恩人!”
李文英连忙将那三人扶起,“三位壮士免礼,不知三位姓字名谁,哪里人士?”
为首那人答道:“我三兄弟乃是邦泥定令部氏,在下令部颂风,我两个兄弟胥风、犬风。”
李文英点点头,颇有赞许之情,“适才三位壮士来闯衙署,以寡敌众,果然好胆色。”
“先生哪里话,若不是先生安排下这几位恩人前来相救,又设下这一盘好局,我等现下早已丧命于此。但不知先生如何料到我等前来?”
还未等李文英作答,王盛抢先说道:“哪里料到你等前来,那巨章神的装扮,若说与你等形容有几分相似,只是凑巧罢了。还不是我家良人混在军中接应,将这巨章神之事传得似模似样,才让这些军士惶恐起来。”说罢满目含情,看了看一旁的古赞丽。
妹勒取礼在一旁听了个云里雾里,连忙向李文英问道:“先生现下可将夺取删丹城的计策讲与我等听个明白?”
李文英也不推脱,便将前后细理娓娓道来。
原来李文英那日在村中见猎户人家多有染病,便料定此乃人畜共患之疫,于是心生一计,借回鹘军中宰杀生肉军官逼婚之际,令回鹘军士于山中狩猎,遂将瘟病带至军中。而后杜撰巨章神一说,先命古赞丽混入回鹘军中假扮军士,散布流言,又命王盛、泥讹巍山二人扮做巨章神模样,待李文英、杜眠春二人被带至城中医病之时,尾随其后,见机行事。
至于令部氏,其实李文英早有揣测,皆因村中猎户家中,尚有新鲜宰杀走兽,而后薛伏那日又觅得黄羊半只,想来必是另有其人接济村中,却未曾想在删丹城内遇到,也是机缘巧合,正与李文英所设之计不谋合而,一唱一和,更是做足了样子。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心中暗挑大指,这李先生果然高明。薛伏思量一番,又问道:“那因何村中染病之人,死者寥寥,且我等均无大碍,而这回鹘军中却尸殍遍地?”
杜眠春此时正端了一碗白蒿汤进来,听到薛伏所说,便将陶碗端到薛伏面前,“薛校尉,这厢看。”
薛伏看罢,如梦方醒一般,“莫非是这白蒿?”
杜眠春将白蒿汤一饮而尽,旋即说道:“此白蒿,主五藏邪气,风寒湿痹,可去伏瘕、通关节、去滞热、伤寒。久服还有轻身益气驻颜之效。”
薛伏这才想起屡屡见到杜眠春服饮此汤,连忙问道:“难道杜大夫已然染恙?”
杜眠春点点头,“皆托此汤之福,已然无碍。只是城中回鹘军士,每日以军粮为食,倒是误了医治。”
妹勒取礼听了杜眠春一番话,连忙命亲兵取了碗白蒿汤来,然后对令部氏三兄弟说道:“令部氏可是长期栖身焉支山中?因何未曾染病?”
令部颂风回道:“我等本是巴丹吉林大漠中部族,因海子久旱,举族迁到焉支山,幸得村中众人相救,免去灭族之祸,故此久居山中,伺机报恩。若说这瘟病,怕也是因为常年吃这白蒿,族中此时尚未有病死之人。”
妹勒取礼听罢,将手中白蒿汤痛饮一碗,又命亲兵再去盛来。李文英在一旁劝道:“将军莫急在这一时,当务之事,乃是遣人速去宣化府、肃州、瓜州通报防疫、治疫之法,想必仆骨延绰所部人马,定会将疫病带至回鹘军中,届时不战自退,二军司自然无虞。”
妹勒取礼便命人选了几个精干斥候,将防疫、治疫之法悉数告知,再乔装一番,即刻启程赶往宣化府方向而去。
一切安排完毕,这时妹勒取礼起身整了整战甲,走到李文英面前深深一拜,“李先生于我邦泥定之恩,末将在此代我子民谢过,先生有诸葛武侯之能,待我邦泥定平定之日,不知先生可愿辅佐新君?我必力荐先生,高官得坐。”
李文英连忙起身搀扶,“将军不必行此大礼,至于将军所说,容后再议,此番将军连夺数座城池,兵力已然分散,此时当以整顿为先。焉支山、删丹城皆为要冲,回鹘虽然兵退,但需提防吐蕃大军驰援攻来。”然后转身对薛伏说道:“薛校尉,此疫病,痊愈之人便不易再次染病,你与折慕小娘子,令部氏三兄弟好生照料城外患病军士,务使其早日痊愈,以充军力。”
一路西行而来,众人对李文英早已心悦诚服,对李文英所布之事,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各自令了命,已然到了戌时,妹勒取礼命人准备晚饭,众人匆匆用罢晚饭,便各自休息去了。
删丹城上一轮皓月高悬天际,李文英独自一人拎了瓶酒,依着一处城墙垛口,与这明月对饮起来。不知何时,陆伯庸已然站在李文英身侧,抬头仰望,口中喃喃吟道:“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然后在李文英身边席地而坐,“李先生因何在此独饮?”
李文英也不作答,只是自顾自饮将瓶中烈酒。
“可是为得那些因先生之计而无辜枉死的生灵?”陆伯庸突然问道。
李文英微微一怔,依然不答。
陆伯庸也不再作声,俄顷,将李文英手中酒瓶拿了过来,饮了一口,长吁一口气,又幽幽吟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然后起身手扶垛口,举头望天多时,突然朗声喝道:“先生来看,那北辰似有......”
话未说完,只听得李文英在一旁也吟道:“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吟罢,两行热泪悄然落下,喃喃自语道:“我又岂会不知涂炭了多少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