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蛮半睡半醒间,敏锐地觉察到屋外有一阵轻微的响动,立刻睁开眼。窗外天色乌蒙,雾气浓重,山影朦胧。赶紧一个翻身爬起来,看了一眼一旁睡颜祥和而安宁的清弦,一个蹬腿跳下了床。
悄无声息地向门边靠过去,见葡萄架下的水缸正闪烁着灵光,还鼓着一串串发光的水泡,搅得缸里的水发出串串轻微的响声。忽然,一道灵光从缸里飞了出来,眨眼间变成了一个身披彩衣的美丽少女——花螺!
“这妖还算个人样!”刁蛮咂摸着嘴巴,“大鹏说妖大多都长得奇形怪状,丑得惨不忍睹,看来也不尽然!”
花螺变成人后,秀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如同铺了一层薄霜,透着疏冷。一双清亮的眼睛,在转动间略略透露出些许心底纠结和厌烦的情绪。
当她清冷的目光转向屋里熟睡的人身上时,木然而冷漠的表情瞬间如冰化水般柔和下来,眼里也不自觉地荡起一丝柔情。稍稍停留后,她收回柔情浮漾的目光,又恢复了初始模样,起步向厨房走去。
“瞧她那副鬼样,跟谁抢了她一万条鱼似的!”刁蛮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烧火做饭的声音,刁蛮感觉肚子有点饿,想起在合虚山时兔子描述的那人间繁景和五花八门的鱼,口水立刻流了出来。
刁蛮轻盈地跨出门,跟了过去。到了厨房门口,眼睛迅速地将厨房扫射一圈。灶台上熬着粥,花螺正在和面。厨房除了土豆、萝卜和青菜外,没看见鱼儿的影子,连半点鱼干的味儿都闻不到!
“咳咳......”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刁蛮背着手,清了清嗓子。
花螺依旧继续手里的活,都没有搭理刁蛮的意思,脸上的冷淡表情也未有丝毫变化。
刁蛮不满地环抱着双爪,斜眼斥道:“喂!花螺螺,眼瞎了?没见到本刁蛮?!”
花螺动作一顿,不悦地皱了皱眉,眼看就要发作,却又继续手中的活来,一声不吭。
刁蛮见花螺这般忽视她,顿觉受到了严重的冒犯,不由怒目而瞪,叱道:“本貂跟你说话呢,哑了还是聋啦?”
花螺终于转过脸来,冷声道:“小妖休要猖狂!”说完用那沾有面粉的纤纤玉手朝刁蛮一指,刁蛮便两脚离地,悬在了空中。
刁蛮这才意识到对方妖的身份,心下有些慌乱,可面上依旧极力保持镇定,冲花螺大声喝道:“放我下来!我命令你,放我下来,听到没有!小心我要你好看!”
花螺不屑地冷哼一声,珠玉般的声音说道:“刁蛮小妖,恩公救你一命,你不思图报,还屡次冒犯恩公,我现在便替恩公好好教训教训你!”说完她指向刁蛮的手指忽然划起圈来,刁蛮便随着那手指的划动在空中翻起了跟头。
刁蛮感到了如同溺水一般的重重晕眩,一股火气腾腾地从心底直蹿上头,仿如受到了极大的凌辱一般,刁蛮顾不得对方妖不妖的身份,破口大骂:“你这个臭螺螺!本刁蛮诅咒你变成人见人厌的丑八怪,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丑八怪!”
花螺脸色立时阴沉下来,眼中陡然浮起一丝凌厉之意,手指快速地一划,于是刁蛮飞快地翻起了跟头。叫骂声变成了哇哇哇的嚎叫声,到了后面,嚎叫声也听不到了。
“刁蛮!”蓦地,响起清弦的叫唤声,声音透着一丝睡醒后的慵懒之意。
花螺神色一惊,一拂袖便将刁蛮摔在了地上。
刁蛮口吐白沫,头晕得无边无际,所有的思维都消失不见,仿佛三魂六魄都被甩出了躯体,只剩一副软塌塌的空壳。
“刁蛮!”清弦又叫了一声,走出屋外,四下张望着。
刁蛮赶紧出声求救:“我......”
才刚开口,彩衣便果断出手,手指往醋缸一划,刁蛮便觉身体被一股力道裹挟着,拖进了酸气熏天的醋缸里。晕头晕脑的刁蛮一入醋缸,被熏得几欲晕厥。更悲催的是,那黑乎乎的醋汁可劲儿地往她嘴里灌,她咕隆咕隆地赶不及似地喝了一口又一口。
“彩衣,可见过刁蛮?”清弦来到厨房门口,问正在摊饼的彩衣。
彩衣干脆地回道:“没有。”
清弦朝葫芦架下的藤椅上一扫,讶然道:“咦,兔子也不见了......”
彩衣道:“半夜里那兔子醒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急匆匆地走了。”
一道清脆的略显稚气的小女娃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边说边打着呵欠:“我......知道兔子去哪儿了。昨夜里头,她去恐吓郭大柱一家,说他们被妖盯上了,若想活命,最好离开这里。郭大柱一家连夜逃走,那兔子一路护送,穿过黑水林往东去了......”
“后来呢?”
“我的藤灵还无法去太远,后来,我就回来睡觉了啊。”葫芦藤上的小葫芦一摇一荡地道。
清弦微皱了皱眉头,喃喃语道:“兔子为什么要把大柱哥一家赶走?难道是为了给刁蛮出气?”
刁蛮已经喝了一肚子的醋,肚皮鼓成了个球,胸口闷胀得几欲窒息。对死亡的恐惧使刁蛮迅速扯回了一缕被甩远的思绪,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处境十分凶险,遂强撑着晕眩的头,奋力划动着四条腿,浮出水面来。
听到兔子为她出气时,刁蛮心里感动的同时又怨怪起兔子来,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凑巧地在花螺想修理她的时候离开,再不加快赶回来,她可就真的成了古往今来三寰宇内绝无仅有的一只溺醋而亡的妖了!
清弦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问:“葫芦乖乖,你有没有看到刁蛮?”
小葫芦迷迷糊糊地回道:“昨夜累了半宿,后来睡得比龟儿子还沉,没注意到刁蛮。”
清弦眉染忧色:“刁蛮去哪儿了呢?”
就在这时,墙角的醋缸里忽然传来微弱的异响,清弦目光一转,停在了醋缸上。醋缸里隐有哗啦的水声,倒扣的碗盖一下一下往外掀,幅度不大。彩衣见状,一下提高声音:“再过三两日,这醋就能用了。早饭将备,恩公稍等片刻。”
清弦收回视线:“有劳彩衣姑娘了!”
刁蛮好不容易耗尽全身的力气弄出一点动响,却被花螺精轻易地遮掩过去,听着清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刁蛮急得大声哭喊:“恩公!救我......”可发出的声音却沙哑似蚊子哼哼。
不到半刻功夫,彩衣已将饭菜整齐地摆上了桌。她满意地看了一眼桌上酥脆焦黄的香饼、鲜脆的青菜和白粥,从嘴里吐出一颗龙眼大小的杏黄色螺珠来。她将那圆润莹洁的珠子放在桌上的碟子里,做完这一切,才转身向醋缸走来。
刁蛮此刻翻着肚皮飘在醋缸里,只有进的气。
彩衣伸手在醋缸上轻轻拍了拍,那醋缸便飘了起来,飞快地向天空划去。在翻过一座山头后,那醋缸便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