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来,吴成德的事业顺水顺舟,经过与郑锋军的几次较量可谓声名大振。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东边日出西边雨,有得志就会有失落。
武荷香自从与他结婚后曾经两次怀孕,但又在紧张焦虑中不幸流产,两次的打击使武荷香身心倍感重负,倍受折磨,倍加痛苦。
虽然说对吴成德来说也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但失意之余还是不断竭尽所能来照顾武荷香,依然执爱她,关怀她,想尽办法安慰她。
“香,既然苍天不赐,咱也索性不要了。你只管开开心心地把身体养好,漂漂亮亮地做我心爱的妻子就行,到时咱抱一个孩子,抱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子,让她陪着你逗乐,烦着你开心。”他经常这样无所谓地哄着她。
他越是费尽心思地给她开释,她越是感到对他有愧,再加上时而想起因王文涛那一段错误的感情以至于坠胎带来习惯性流产,悔恨不已,心身受到了极度损害,后来不得不告了长期病假在家修养。
只可惜一朵光彩夺目娇艳欲滴的鲜花从此淡出了大庭广众的视线。
她的退隐对于吴成德来说倒是无所谓,反而觉得安心。
所谓无所谓就是在经济上他已经不需要她再去为柴米油盐而付出,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来让这个家过得好,过得宽裕。所谓安心就是她回到家里来,他可以孤芳独赏,可以完全拥有她及她的整个世界。
他可以不用跑来跑去顾恋她,照顾她,更不必不放心地去猜疑她。
也许吴成德的想法过于凡俗,过于自私,过于狭隘。
无论如何,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已经不适合再去外面打拼,她需要安安静静地修养已经受损的身心,于是真正过起了卿为君妆,卿为君颜,卿为君悦的“后庭”生活。
话说又一个元旦节在人们的忙忙碌碌酸甜苦辣中擦肩而过。
按照县社便函的安排,每个基层社都要带着一年一度的成绩单以及“两个文明”建设的初验情况表到县社交账。
当然,趁此机会大家也可以聚上一顿大餐,县社要对上一年度业绩好的单位和个人进行表彰嘉奖,还要为下一年的工作做统一部署安排。
而人们忐忑不安最挂心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人事调整,特别是在上一年度中成绩平庸的人。
自从县社席文博当上主任后一连几年都是如此,这已经不是可能,而成了必然。
吴成德分管的收购业务虽说没有进步,但连续二年保住了基本盘,加上范大柱在县社极力为他褒扬,虽说危机感不是纯无,也自然是不大。
而邱上社的郑锋军与他恰恰相反。
从表面上看这几年虽然混得也不错。
一个副主任代行主任职权,不管邱上社大与小总算是一个主持,一个行使主任职权的代办,按级别说或多或少要比吴成德高出一些。
可事情有时候是需要用辩证的眼光看待的。
郑锋军的职权大了,事情自然也就多了。邱上社尽管小,必须从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同时需付出辛苦才行。
李四元在任的时候虽然邱上供销社的政绩也不是十分好,但当时荣主任对他们的要求是求稳求平,只要不起事生非就行。
现在换了席文博,对基层社的要求改变了新思路,再加上大形势大气候的影响,对各个基层社的业绩要求放在了首要位置,这就无疑让郑锋军手忙脚乱无所适从,没有创新思路导致接连二年取得了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的惨败战绩。
今年县社的账不好交,县社的酒自然也就成了苦酒。
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扶成正职的希望愈加渺茫。
而使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县社最后宣布人事调整的结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外,也出乎了吴成德的意外,同时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
首先宣布的是正主任职位的调整,其中就提到了吴成德的名字,任吴成德为邱上供销社正主任,在半月内到任。
当吴成德听到这个任职宣布时心里并没有感到有多高兴和多舒畅,反而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按说邱上社的业务不大,他又在那里当过副主任,对那里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怎么说这次任命的也是个正职,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他在无形中却对邱上有一种忌讳和反胃的感觉。
只要郑锋军父子在邱上就不会让人有舒心的一天。
尽管郑新昌已日落西山退居茅舍,但郑锋军毕竟在邱上当着副主任,这个正职的职位是郑锋军一直朝思暮想的,原来以为唾手可得。
结果他没有如愿以偿却让命中冤家吴成德占据,岂能善罢甘休?郑家父子怎能俯首听命甘于屈从!即使不在明面上唱对台戏,也会在暗地里使坏。
想到这里不由地使他深感惆怅忧心忡忡。
然而,这种想法和顾虑就像五月里的雪花,没等落地就融化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任命决定又使他的情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谁也不会想到,在全县供销社副主任的任命队列里竟然还会有郑锋军的名字:,免去郑锋军在邱上供销社副主任及其所有代理职务,任命郑锋军为青树供销社任副主任一职。
太出乎意料了。
吴成德如释重负,仿佛满天的乌云霎时被一股强劲的东风吹得烟消云散,心里顿时亮堂起来,让他雄心中濒于熄灭的火焰又一窜老高。
这一调一换不仅让吴成德大惊大喜,也让郑锋军事感突然,他从未想过县供销社会做出这样的人事变动。
对一直以来没有离开过家门没有离开过邱上老根据地的郑锋军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心里不由地大吃一惊,从头到脚顿时凉了半截。
在后面县社的宣布中又任免了些谁,有哪些职位,席文博在最后的结尾发言中还讲了些什么新要求又是什么,他没有听进半个字,脑袋里一片茫然,就像一坛浆糊混乱迷惘。
也许郑锋军早就应该想到有这样的结果,只是他一向自以为是、自命不凡,总以为县社要靠他来维持邱上的工作,邱上供销社离开郑家就难于运行。
说他在掩耳盗铃再合适不过。
他胸无大略孤陋寡闻,只凭蛮横粗野主观臆想就想占山为王,让人既感到可怜又感到可悲!
郑锋军的离开不说不是给吴成德腾出一个任意翻腾的场地。
郑新昌虽仍在邱上,但已成无薪之火,无源之流,无本之木,无水之舟。
抽去郑锋军这根顶木柱就等于拆掉了挥刀唱戏的舞台。
萧萧然唯沉寂以度余生,懑懑兮只踌躇犹愤不平。
真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没有铁打的领地,只有屹立不倒的青山,郑家在邱上社的荣光随着吴成德的到来而轰然倾塌土崩瓦解。
吴成德二进邱上,此时此势已今非昔比。
邱上供销社的职工对吴成德的为人处事和方式方法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皆安分守己勤于值守,上班见不到门市部有人织毛衣,杀象棋,打扑克的,就连互相之间聊几句天都要小心翼翼瞅着门外,生怕被吴成德抓了现行。
这次和他一齐调来的还有一名副主任叫张和宁,是一个四十出头和颜悦色的中年人。
他的为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和气随和,多少年就一直在城关供销社当办公室主任兼会计,属于那种不求无功只求无过老实本分的人。
和吴成德正好是一柔一刚,可见县社调整人员也不是随随便便,而是煞费苦心,具有独到的高明之处。
在邱上原来小小的一潭死水里放进了这么两条大金鱼,想不活起来都难。
吴成德上任的第三天就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宣布了规章制度,出台了对下一年度工作的多项奖惩措施办法,这一次奖惩办法不仅仅针对收购站,而是适用于全邱上社的门店分部。
在将这些措施和办法一条一条公之于众的时候,他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反应,同时也做好了应对一切抵触和蛮横的心理准备。
大伙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甚至有不少人还为之叫好。
这是他没想到的,没有想到从上次落荒“逃亡”而去又到突然卷土重来,竟然初次开会会没有一个人反对。
看着大伙投来的信任目光他不由地热泪盈眶,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信心。
可他哪里知道,下面的职工这些年来对郑家父子逆来顺受敢怒而不敢言已经忍无可忍。
再说大家经过那一年与吴成德的磨合,已经对他的干事风格和为人方式有了明显的轮廓,有谁不愿跟上一个能干事的领导多挣钱呢?
尽管那年吴成德一去不归,可又有谁不明白吴成德当时的处境和无奈呢?对这一点,优选收购站的所有职工心知肚明。他们一直在私下为吴成德,也为失去的奖金纷纷鸣不平。
此次吴成德载正职归来给了他们争取旧日奖金的机会,有哪个不是满怀喜悦?
虽说其他岗位的职工没有他们那样的切身感受,但这几年人人传说吴成德敢独闯南方,敢在政府门前搭房子开商店,敢把邱上收购到嘴的肉夺走,敢把大名鼎鼎的青树村书记“滚刀肉”捏在手中,敢把邱上称王称霸的混混们整治的服服帖帖,特别是能把树大根深的郑锋军给拾掇走真是太不简单,从心里佩服。
跟上这样能干敢做主的领导一定会像责任书上写的能多挣不少奖金,谁又何乐而不为?
即使有个别以前受到郑家父子恩惠的,如今见此情景,又知郑家父子大势已去,还有谁敢持不同意见,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等张和宁副主任一条一条把各项管理办法念完,吴成德接着又表了几个态:
其一,就是在下一年力争邱上供销社在完成县社下达任务的基础上超额完成百分之二十。
其二,就是保证在全社职工在原工资不变的情况下严格执行多劳多得的责任制,奖不封顶。
其三,坚决为当年给收购站职工许下的奖励诺言兑现。
其四,重新聘请柳六回来收购站上班。这次不仅是收购站的负责人,而且被聘任为邱上社编外副主任,享受副主任待遇,分管收购站。
其五尤其着重强调,无论正主任还是副主任,无论负责人和一般职工,必须同工同酬,一起出力一起分享成果。
办法刚刚宣读完毕就迎来了下面久久不息的掌声。
柳六从一个角落里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喊道:“吴主任,我们就是当牛做马跟着你也心甘情愿!”
他一向开会都坐在后排和角落里,而且已经有几年没有参加过社里这样参会人员齐全的会议了,当听到多少年来一直被郑家父子封杀的奖金和工作山转水复要柳暗花明时,心里怎能不受感动?
其实吴成德早已看到挤在角落里的柳六。
而且,他的到会都是吴成德提前派人特意通知了的,只不过对他的重用没有提前告知他罢了。
不过,当吴成德宣布他为编外副主任享受副主任待遇,分管收购站业务的时候,不难看出不少人脸上露出惊讶和震惊的神色。
就连一向表情祥和的张和宁不免也向吴成德投来诧异的眼光。
让柳六享受副主任待遇这是和他商量过的,当时他都没有直接表态支持,因为在全县供销社里所有副主任待遇的封定都是由县社下文,一个基层供销社的主任哪有这个权利!
现在吴成德在办法中直接不仅要给予柳六副主任待遇,而且是要直接提拔成副主任,还美其名曰“编外”,并升格让柳六“分管”收购站,这不能不说让他内心受到了猛烈的震撼。
对着全社职工又不好直接提醒和劝导,更不能制止。
张和宁坐在吴成德的身边,只能故意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吴成德的注意收回他做出的越权成命。
但他的努力没有得到吴成德的注意,或者就没有在乎,更不用说是重视了。
他的反应和意图或许大家没有感觉出来,因为所有人和他一样,都被吴成德这样超出权力范围的“任命”所震慑。
这样的任命人们几乎没有遇到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一个新上任不到三天的基层社主任能任命同社的副主任,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千古奇谈,既让人感到狂妄自大又让人感到荒唐可笑不可信,简直是荒诞不经!
当天散会后就有耳报神报到了郑新昌的耳朵里,郑新昌行将就木的心中野火又不由地一窜老高。
三天六半日的毛孩孩,没有当了三天主任就摸不着北了,竟然敢明目张胆地给手下人越权封号加赏。
你不是孙悟空,邱上更不是你的花果山!
于是刻不容缓时不我待地当即给县社副主任董知山拔通了电话。
这么些年来,在县社的新领导层中要数董知山和他处得时间长,也就是能和董知山说上几句话。
在他退下来后,也就是董知山打来电话向他问过好。当然,这与他在职时每逢过年过节去孝敬领导不无关系。
总之,在县供销社还有一个能通气的,还有这么一个能说上话的领导。
“不会吧?”董知山在电话里的口气听上去也带着吃惊和诧异,“他一个小小基层社主任哪有那么大的封侯权力,我说老郑啊,我们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能熬到无事一身轻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就不要再捕风捉影参和年轻人的事了,你就省省心吧。哪天闲得无聊就来城里,咱再杀几盘象棋,准让你心服口服,哈哈哈哈,不说了,现在席主任又叫我有事,改天再聊啊。”接着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的挂断声。
郑新昌失意而不甘地盯着电话机足足瞅了有好几分钟,然后拍了拍脑门长长地叹了一声长气自言自语地:“唉!老了老了,说正经话都没人能听进去啰——没有纸能包住的火,我就不信这么大的风波,那瓜皮小船会不被掀到岸上去,总有一天你们会相信我郑新昌的话不是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