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的掌权集团满足于偏安的局面,并没有进行以振兴国力、收复北方为目的的改革,只是进行了一些维持偏安统治的调整,内部也一直在皇权与门阀之间暗暗不断较量及百姓日益失望之中逐渐土崩瓦解。东晋末年,贪污奢侈,政治败坏,民不聊生。孙恩起义则是摧毁东晋王朝的重大起点。
在 叔父过六十六大寿宴那天,他的兴致很高,谈起我们这些小辈以前的趣事。忽然他对我说:“令姜啊,咱们谢家这些女孩子里,就数你最聪明了。”
大哥谢朗在旁边凑趣道:“自然是这样了,从小妹妹就文思如泉涌,那年咱们一起在东山雪中吃酒赏梅,您问我们这纷纷白雪像什么,我说 “撒盐空中差可拟。”妹妹悠然来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当时您就拊掌大赞一番,说妹妹聪明来着。”
叔父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令姜的聪明不在才华,而在择婿之上。”
是的,我嫁的王家二郎王凝之,是我自己挑选的。原本按照叔父的意思,是让我嫁给王家三郎王徽之,他和我同龄,长的英俊白皙,一双桃花眼斜斜地扫过来,迷倒很多小娘子。除了长相,王徽之的才气和不羁也是一等一的,王谢两家想联姻时,叔父自然先想到的就是王徽之。
“我想嫁王家二郎。”我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虽说女子出嫁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叔父并不是迂腐之人,既然他先开口告诉了我这件事,就说明我有挑选的余地。
“哦,王家二郎吗?”叔父有些意外,他沉吟一下,“二郎嘛,是个老实人。”
是的,在王家和谢家的众多小辈中,出类拔萃的太多了,谢玄能文能武,谢朗博学广闻,谢渊文采飞扬,王徽之潇洒超然,王献之儒雅温柔,相比之下,王凝之并不拔尖,甚至他的长相都只能说是敦厚。叔父评价他一个“老实”也在情理之中。
王谢两家是世交,经常走动,我第一次见到王凝之是在一次谢家举办的清明游园会上,那天我心情不好,独自在后花园放纸鸢,因为没叫丫鬟跟着,我好容易才将我的燕子纸鸢放飞起来,结果一不小心就刮在了柳枝上。我想爬上树够纸鸢,可是才八岁的我根本就爬不上去。我生气地直跺脚,恨不能能腾云驾雾,飞到树梢上去。
“我来帮你吧?”一个圆脸的男孩子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倒退了一步,警惕地望着他:“你是谁?”
“我是王家二郎,我叫王凝之,你是谢家大妹妹吧?我听谢玄哥哥提到过你的。”
“我家四个姐妹,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妹妹?”我白了他一眼。
“他说你最淘,还长个驴脸,不知道以后哪个男人能娶你。”男孩子摸摸头,憨憨地说。
“你!”我怒目瞪着他,“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慌忙摆手:“我只是听谢玄哥哥这么说的,不过你的脸…..”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又挠挠头:“的确有点长!”
我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虽然这是事实,可是他直接说出来,也太打我脸了。“这个呆瓜!”我心里暗骂道。
我眨眨眼,将到了眼眶的泪珠逼回去,脑子里转个圈开了口:“那王家哥哥,你能帮我上树将这个纸鸢摘下来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想了想:“有点高,要不你帮着我上去,我把纸鸢摘下来,你再帮着我下来。”
我的确如他所言,让他踩着我的肩膀上去了,然后在他爬到树梢后,一转身跑掉了。
第二天,我知道王凝之在跳下树时摔坏了腿,只是他手里还牢牢抓住那只毫发未损的纸鸢。别人问他,他只说自己见那纸鸢好看就想摘下来玩,并没有提我一个字。
再后来,我就是常在他妹妹王孟姜嘴里听到王凝之的消息。她时常把二哥挂在嘴边,总说几个哥哥中,二哥能时时想着自己的喜好,出门总不忘记给自己带小玩意小零食云云。说的我都有些嫉妒。
我的哥哥们可是不会花心思在我身上,我是有才气不假,但我寡淡的姿色并没让他们对我高看一眼,反而对能言善辨的我敬而远之。有一次谢朗还好心地劝说:“大妹妹,收收你的锋芒吧,将来你夫君未必受的了你。男人呢,通常是不喜欢女人比自己强的。”
可是王凝之他不在乎,我一辈子都记得洞房花烛夜时他揭开我盖头时,眼睛里露出的欣喜和满足,他轻轻地吻着我的樱唇,喃喃告诉我他从十岁起就喜欢我了,告诉我他会一辈子对我好,那一刻,我知道我选对了人。
今个儿叔父怎么提起我当年择婿的事儿来了,我心里一紧,不会是朝中又有什么变动吧?
王谢两家虽然多年在朝中似乎一手遮天,但实际上也算是骆驼架子,看着光鲜,支撑着也艰难。不然叔父也不能安排我的小叔子王献之休妻娶公主了。我心里有点警惕,脸上却不露声色。
小弟谢玄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姐姐以前回娘家还抱怨来着呢,说王谢两家才子这么多,怎么就出姐夫这么笨的人。”
我抿嘴一笑,初结婚时我是这么抱怨过,王家其他几个兄弟都洒脱不沾俗事,就王凝之他家里家外的支应,打理各种事项,连练习书法的时间都少的可怜。他在家里不是老大,但仿佛就如长兄一般,待每个人都那么实心实意的好。
至于我,他更是宠的没边,即便公务再忙,他也尽量抽时间陪我游山玩水。无论是我交闺中密友,还是与男客清谈辩论,他都不闻不问,从不说什么女子应该守规矩,少抛头露面这样的大道理。别人都夸我行事不羁,颇类男子。神清散朗,有林下风气。听着好听,何尝不是暗戳戳指责我呢?不过王凝之不在乎,这就够了。如果没有他的包容,我又哪里来的潇洒呢?
叔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凝之这个人太老实,交友呢还是要慎重点。他不理会这些,你多提点下他。”
我点头称是,然后迅速脑海里飞快地转动,想着王凝之最近和那些人来往。正常情况下他来往最多的就是权贵之人,不过因为王家上下信奉五斗米教,所以王凝之也和一些五斗米教的上层教徒来往,这些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难道?
叔父没在意我的胡思乱想,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我知道叔父其实并不想出山为官,只是因为家族需要没有办法。果然不久他就上书请求皇帝放他归隐。只是没想到,他没有过上几个月想要的舒心日子,就患上重病去世了!
叔父的死就如厄运的开始,谢家王家连连有优秀的子弟过逝,几年之后,谢王两家能挑大梁的竟然只剩下王凝之。
皇帝重用司马道子等小人,王凝之并没能在朝中担任重职,他越发地信奉五斗米教,他最常见的五斗米教徒就是孙恩。
公公生病时连宫中派来的御医都不信任,偏偏只让五斗米教主杜子恭诊治,孙恩是杜子恭徒弟孙泰的侄子,当时在杜子恭身边做药童。
第一次见到孙恩我就不喜欢他,虽说他出身琅琊孙氏,也算世家子弟,但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士族的庶子,看起来彬彬有礼,不时转动的三角眼中却透着几分诡异。他几次凑到我身边,试图讨好我,我都哼了一声走开了。
一次孙恩来找王凝之借钱,数目还不小,有人告诉我说他在外边中了仙人跳。王凝之虽不信,但还是只借了他所求数目的一半,从那时起,我就隐隐觉得孙恩心中有了芥蒂,劝说王凝之别和他来往。特别是在王凝之准备开炉炼丹之后,即使我表示不满,也没挡住他动不动将孙恩叫到家里。
“孙泰在会稽王手下做事,与孙恩交好也不是坏事。”他这样告诉我。
会稽王那个奸险小人,他手下能有什么好人?我虽不太懂政事,不过有些事看的还是清楚的。自叔父死后,会稽王当权,胡作非为,乱搞一起,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不知不觉中,我心中隐隐发慌,此时虽然我已年过六旬,有四子一女,本应安享晚年,然而如果世道动乱,我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听说孙泰要造反,被会稽王抄家灭门了。”这个惊天的消息迅速传来,一时间人心惶惶。五斗米教徒众多,一定会有人为他复仇,借此生事的。
果然没多久,会稽王调东方诸郡“免奴为客”人集合建康充当兵役,号称“乐属”,民间怨恨一片。孙恩率众乘机进攻上虞,会稽郡、吴郡、吴兴郡、义兴郡、临海郡等三吴八部皆有民众响应孙恩叛变,一时间各郡告急。
“孙泰给我写过信来,说不会对会稽郡动手的。”此时我正在女儿家作客,收到王凝之的信,信中他这样安慰我。“我毕竟和他有交情,他说我当太守不容易。再说了,我已经恳请各路鬼兵万名守诸各个要道,就是他真来也没事的。“
收到信后的我眼皮直跳,如坐针毡,那孙泰的话如何能信。身为没落士族的他对我们的嫉妒和莫名仇恨我早已看在这里,更不用说那些百姓。
果然,等我和外孙刘涛率领百余家丁赶回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地的尸体,整个王家府院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肢残臂,我的丈夫王凝之,我的四个儿子儿媳都已惨死,这些疯子连我只有几个月大的孙儿都没有放过。
我红了眼睛,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把尚有血迹的刀,高喊了一声:“和这些贼人拼了!“然后冲了出去。
孙恩正带着一群人要进府里,他高声喊着:“都是误会,王太守也是道友,一切都是误会。“
“你这个骗子!”我狠狠地骂道,挥舞着手中的钢刀。我的父亲是将军,年少时我也学过几天功夫,虽然多年没练,可在一腔愤怒之下,我居然也杀死了好几个贼人。只是寡不敌众,最后我还是被他们抓住。
孙恩看着我,有些为难的样子:“夫人,您这样不好,我和王太守也是多年交情,总得给下边人一个交代!”他挥挥手,“将其他人杀了。”
和我一起被抓的还有刘涛,我大惊失色,喝道:“事在王门,何关他族。这是我的外孙,你要杀他,先杀我。”
最后孙恩还是把我放了,王家花了三千两白银将我和刘涛赎了回去,可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与我相伴四十年的夫君死了,我的儿孙们死了,我不可能长住女儿家,只能守在日见衰败的王家,过着我的孤寂余生。
伴随王家衰落的还有谢家,新的世族在此后不断的战火中崛起,冷眼瞧着,司马家的皇位也快坐到头了。
又是一年清明时,又有新的世家儿女在嬉笑放纸鸢,我看着天空的燕子纸鸢发呆,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只是我的爱人,我的青春,谢家的荣耀…..所有的一切一切,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