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过往
“休息一下，”沈夫人拉住她持弓的手：“你已经练了一盏茶了，不然你会很疼的，明天就拉不开弓。等你慢慢上手了，就能换一把杀伤力更强的弓，练的时间就可以长一些。”沈夫人把弓递给筱柔，带女儿到林荫处的椅子边坐下，筱竹连忙递上毛巾为自家小姐擦汗，筱柔则小心又虔诚地擦着弓。
沈夫人顺着沈静书的眼光看过去，笑了：“筱柔，你也试试，看看箭法是否生疏了。”
“是。”筱柔欢喜地去拿弓了。
“筱柔学武的天赋一般，却是个天生的射手，她对于箭的方向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像有的人做一道菜，哪怕尝试了几十次，也没有突破，而有的厨师却有天赋技能，只看师傅做一次便能把它原模原样地做出来，多试几次甚至还能青出于蓝。“天赋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事倍功半、事半功倍大多源于此。天赋一般的人，只能笨鸟先飞，以双倍、三倍、十倍的努力去做别人轻易能做到的事情。”
沈静书很赞同这句话，就像这世上有学神、学霸、学优，更多的是学良，还有像她这样的学渣。
如果每个人付出努力都能考到一样的成绩，这个世界就没有学霸和学渣之分了。当然，学霸的硕果背后也付出了汗水。
没有什么是轻易就能得到的，因此才要珍惜。
沈静书见到筱柔换上练功服出来，手上持着一把比她练的这把还要大上一半的弓。她将弓小心地放置好，然后来到树荫下做热身运动。
“这把弓好帅。”沈静书看着那把弓，弓身线条流利，通体雪白，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筱柔人如其名，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孩子，但这仅限于她没有碰到弓。
一握到弓，她的眼神就变了，变得锋利、冰凉刺骨，四周充斥着肃杀之气。
沈夫人看到女儿眼底的惊讶：“这还不算什么，她还没有搭箭呢。”
箭一上手，筱柔身上开始溢出了杀气，弓拉的越满，杀气越重。
“砰——”正中靶心。
与沈静书不同，筱柔的箭放得极快，似乎不需要瞄准靶心。
“看到了吗？眼到的时候，手已经到了，在看准靶心的一瞬间，箭已经离弦，毫不犹豫。”
“阿娘，筱柔看起来好吓人。”那双眼睛里没有温婉和星光，只剩一片黑暗。
“这不算什么，你没看到真正的云海雪羽弓。”她想起来六年前从一堆尸骸中见到那个小女孩时的情景，满目疮痍，遍地残垣，整个雪家村，只剩下一个活口。
“筱柔的家人就是被山匪射箭杀害的，她才变成了孤儿。从那时起，她就没有家了，整个雪家村都没了。她跪在我面前说要跟着我学武。”
三年前的那个小女孩，那时的眼神绝望又犀利，她问她：“你在云梦山庄已经待了三年，还是没能放下吗？”
“父母之仇，雪柔至死不忘。夫人于雪柔的大恩大德，雪柔亦不敢忘。”
欧阳妍记得当时她是这么回答的，一旁的沈博远看着她说，“既然放不下，就拿起来，紧紧握在手中，记住他们死在你眼前的那一幕，记住那一刻的痛彻心扉，记住那一刻的绝望无助。你家人的仇，唯有你去报。”
随后沈夫人为她摸了骨：“筋骨一般，学武难有所成。”
雪柔红了眼睛，依旧跪在那里：“求夫人教我武功，剑法一年练不成我可以练两年、三年，白日练，晚上凑着月光练，雪柔可以吃得很少睡得很少的。雪柔此生定要杀了那土匪寨的独狼，否则无颜见爹娘。世人都说十年磨一剑，雪柔也可以。”
最后沈博远发现了她的射箭天赋，就特意派铁卫队去铸造兵器的大师处买到了这把云海雪羽弓。“这是一把绝世好弓，也是一把杀人的弓，你的弓箭就是你唯一的武器。以杀为名的箭，从不轻易离弦，要知道，从你握住这把弓的这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雪家村那个单纯的雪柔了，而是沾满仇人之血的血柔。”
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就那样义无反顾的单膝跪地，郑重地双手接过了云海雪羽弓。自那以后跟着暗卫一起训练，铁卫队中多了一名血柔的女卫，两年之后，她不负众望做到了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之后在去年官兵剿匪时，暗地里跟在队伍后面，用箭将独狼射成了箭狼。
沈博远夫妇那时以为这个小女孩不会再回来了，她大仇已报，已慰父母在天之灵，没想到五天之后她又回来了：“雪柔已在父母坟前清扫祭拜了，特来报恩。”她单膝跪地，举着那把云海雪羽弓：“自此世上再无雪柔。”
“傻孩子，你就是雪柔啊，这世上怎么会没有呢？”沈夫人拉起她，看着她布满泥土的衣裙，“傻孩子——”
“雪家早就没了，五年前就没有了。”雪柔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胡说，”沈庄主大声道：“雪家怎么就没有了？只要你还在，雪家就在，你不是一个人，你不能放下雪家，听到没有？本庄主命令你，永远地记住雪家、守着雪家。若是连你都不记得雪家了，雪家都真的没了。”
“是——”时隔五年，雪柔第一次哭出声来，沈夫人轻轻拥住她：“孩子，别怕，云梦山庄也是你的家，你的弓箭是杀人的武器，也是守护的武器，你要用你的弓箭，守护你在乎的人，最要紧的是守护你自己。雪家一直都在你身边，你的家人都会在天生看着你的。”
“我知道，我会活下去的，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十五岁的雪柔把头埋在夫人的肩上，手紧紧地握着雪羽弓。
既然放不下，就不要放下。
“正中红心，筱柔你的箭术可谓独步天下了。”沈夫人和沈静书听见筱竹在那边大声说着：“这可是七八十步远了。”
筱柔持弓而立，右手搭上两支箭，目标是百步之外的箭靶。
呼吸声停了，风声消失了，连夏风吹过竹林的簌簌声也停止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时空放佛在一息之间停滞。沈静书看着练武场上拉着弓的少女，身形娇小，傲然挺立在这世间。‘奇怪，杀气好像也不见了……”
“砰——”两支箭射中了百步之外的两个靶心。沈静书只觉周围的时间似乎又流逝起来了：“阿娘，刚才这是？”
“武功练到极致就能化自然之力为自己的势，箭道也是一样，练到极致便没有杀气，恍若无物，却刺破虚空，魑魅魍魉，一箭灭之。”那些武功高强的前辈，即便没有出招，只站在那里，就能压倒周围所有人，便是气势。
沈静书被这一幕震撼了，只喃喃地说着：“……我能换个师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