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崇看着怀中毫无生气的面容，心中渐渐完全平静，像原本流动不绝的河水，在河道最窄处被岸边山坡上滚下的石块一点一点堵住了上游和下游，直到再也没有波动，成为一潭死水。他双目无神地站起身，仍抱着怀里的人，轻轻向上一跃，给余人留下空中的背影。
有反应过来的钦兵想上前追，刑场上却传来弘孝帝的声音：“别追了，他只是想救一个人。”
顾尚在意识模糊中听到这句遥远的声音，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温如奕慌忙接住身边软了身子的人，打横抱起奔向东宫。
近日顾尚的身子愈来愈弱，一日中毒发后意识模糊的时辰愈来愈长。为了等到温如轩行刑的这天，顾尚每日喝各种补药撑着身子，直到今日他大动内力，又亲眼目睹这般意外的一幕，此时怕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太子宣来的郎中替躺在榻上的太傅把了脉，摇了摇头，道太傅已时日无多，请太子节哀。
温如奕立在顾尚的榻边许久，许久，凝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庞，沉默不语。他总想着躺着的人会不会下一瞬便醒过来了，等到了下一瞬他又想着再下一瞬。
“殿下。”方安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温如奕才似猛然惊醒般奔出去。
“殿下！殿下！”方安边喊着边追了上去。
方安一直追到马厩，温如奕一跃上马才追上他。方安抓住缰绳，仰头望着他血红的眼眶，喘着气问他：“殿下，你去哪儿？”
“湄阳。”
“殿下！真的要此时去吗？千万别一时冲动啊！”方安满脸担心。
闻言温如奕看了一眼方安，再也绷不住，捂着脸哭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郎中道他的阿清时日无多了，现在只有湄阳有希望了，可是......可是他怕啊......他怕他的阿清撑不到他回来的那日，他怕他找不到解药丢了他的阿清......怎么办......怎么办啊......他想让他活下去......那是他最不愿失去的人儿啊......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过来，在马前作揖：“太子殿下，太傅醒了！”
温如奕抬起头来，跳下马便往回奔。
“阿清？”温如奕一脚跨进室内。
闻声顾尚偏头望过来，毫无血色的面容露出笑意：“阿宁。”
温如奕冲过来握住他的手。顾尚刚清醒，眸色比平日深得多，一直望着温如奕：“你哭了？”
温如奕听到顾尚这么一问，又忍不住了，一滴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顾尚慢慢抬手拭去他的泪，轻轻开口：“是不是郎中说了什么？我的身子我清楚，你不用两边纠结了，我怎会不知湄阳多远多险，我怕是等不到你回来......”
“别说了......别说了......阿清......”温如奕打断了他，握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呜咽起来。
顾尚见他这般，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沉默着等他平静下来。
一炷香后，温如奕渐渐平息下来，将顾尚扶坐起来。顾尚捧着他的脸拂去脸上的泪痕，温柔道：“阿宁，若无你，这世间又怎能让我留恋？”
温如奕眨了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我从不畏死，只是有了你，我开始舍不得了。所以，最后一段时日，你陪着我安稳走完，好不好？”顾尚慢慢放下手。
闻言温如奕忽然心痛：“阿清，我们这是要放弃了吗？”
“阿宁......”
“生死不惧，欢度余日，你是不是早便知道有这样一天？嗯？”
顾尚垂下了眼帘。
“阿清，你看看我，从一开始，每一次都是我向前一步，我先等的你，我先抱的你，我先吻的你，我先表明的心意。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走向的你！我在意的不是你在那等着我靠近，我在意的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走向我！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可以依靠的人！你是不是一早便做好了随时抛弃我、抛弃这段感情的准备！”温如奕情绪有些激动。
“阿宁......”顾尚望着温如奕的眸子，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未想过要将自己完全交于另一个人，这些年来，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对明明温如奕动了心，明明将温如奕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人，但也确实不敢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这段感情中。他心里一直清楚，或许某一天，自己会不在了，自己会先走，所以他不敢，不敢过多的在这世上留下什么牵挂，他讨厌那种分离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圆满地离开。他没想到温如奕如此在意这件事，在听到他说出这些话时，脑中甚至是一片空白。
温如奕见顾尚没有反驳，心里更难过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阿清，我爱你，所以付出多少我都愿意，如今我是在害怕我的付出都付诸东流了，害怕以后你留给我的只有念想了，是我狭隘了，抱歉，我尊重你的选择。”说完温如奕一抹眼泪，走了。
顾尚望着他的背影，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那一晚，顾尚再没见过温如奕。顾尚回了顾府，坐在花园的亭中吹了一夜的晚风。温如奕去了北山脚下的别院，给那棵已经半人高的桃树松了松土，便与它对坐了一晚。
次日，温如奕晃晃悠悠走到东宫门前时，抬首便看见一白衣公子拿着把折扇抱着胳膊倚在一旁的石像上，敛着眸色，青丝半挽，玉冠缠发，微风轻轻吹起额边的青丝，肤白唇朱，像极了温如奕第一次遇见某人的模样，未显分毫病态。
温如奕微微勾了唇角，又很快放下去，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踱到翩翩公子面前：“阿清。”
顾尚抬眸看见他想见的人，眸中盛了笑意，却见温如奕着衣同昨日一样，面色微显憔悴，便问：“昨夜没回来吗？”
“嗯......有点事。”温如奕一副耍小脾气的样子。
顾尚轻笑一声，道：“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去湄阳，可好？”见温如奕惊喜般睁大了桃花眸，又道：“你不是说想浪迹天涯，我们自长安到湄阳，也算地北天南了，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