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的牛肉汤馆,早市已经结束,午市还未开始。
店堂里的人不多,白盈然端着热气腾腾的牛肉汤很没风度地喝着。一碗汤呼噜噜喝完,差点涕泗交流。她伸手去扯桌上的纸巾,一块手帕递了过来。
“干吗?”她抬头看陆一洲。
“给你擦嘴擤鼻涕啊,不要用那些劣质的餐巾纸。”
白盈然看着印有相同logo的手帕摇头,依旧扯了桌上的纸巾擦了嘴,用力擤一下鼻子,团成一团扔进脚下的废纸篓里。
“别让我再毁你一块价值不菲的手帕,上次那块还没还呢。”
“还什么,用完就扔了吧。”陆一洲固执地伸着手,白盈然只得接过象征性地擦了擦。
“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奢侈惯了。”她睨他一眼,“一般而言,我一张纸巾擦完嘴后擦手,最后还得擦擦鞋子。”
陆一洲哈哈大笑:“没想到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在你身上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我身上还有很多传统美德的,你可以慢慢发掘。”白盈然边说边夹起一个生煎轻轻咬破,嗍了口汤汁。真是鲜,她觉得这里的生煎其实要比招牌的牛肉汤好吃。
生煎里冒出的热气氤氲在她面前,陆一洲望着那团热气里好看的眉眼轻叹:“你终于肯吃我买的生煎了。”
白盈然嘴里塞满生煎诧异相望,陆一洲想她大概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却还记得初二那年的某个周末,老师安排他们上街统计车流量,两人一组分在各个路口,从清早直到下午。他记得那天头顶的阳光很烈,中午的时候,他让搭档坚守岗位,自己跑去买两个人的午饭。
走过一家小饮食店,那锅即将出炉香气四溢的生煎正随着铁盘的转动滋啦作响。他看着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小伙掀开盖子,往油星四溅的锅子里撒一把葱花和芝麻,忽然就想到在下一个路口统计车流量的白盈然,不知她吃饭了没有。
生煎是S市的特色小吃,他想白盈然一定喜欢。他于是特意多买了一份,冒着大太阳巴巴地送去。结果,她明明没吃东西,也分明瞧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生煎轻咽了下口水,依是客气地拒绝了他,兀自目不转睛地认真统计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他那时十分沮丧,又不能过分流露,只得笑嘻嘻将一包生煎给了她的搭档曾莉亚。走出老远,他悄悄回头,见曾莉亚正对着他送上的美食大快朵颐,而一旁的白盈然则拿出个干瘪的小面包,慢慢啃起来。
她分明想吃,却矜持地连看都没多看一眼。那一天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不过是个普通同学,非但普通,而且陌生。
“什么意思?”白盈然咽下嘴里的生煎。
“就是以前我也给你买过生煎,但你死活不吃。”陆一洲喟叹。
“有吗?”白盈然皱眉,“不会吧,我从小就很爱吃生煎的。”
她果然是忘记了,陆一洲想。他和他的生煎,还有那一段他刻骨铭心的岁月。
“哎,你生气啦?”白盈然觉出他的沮丧,“那我现在多吃几个,以作补偿。”说完夹起一个生煎一口塞进嘴里。
“小心烫!”陆一洲急忙提醒,心里终是哀怨,“你还记得多少那时候的事情?”
“很多啊。”白盈然兴致盎然,“比如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汤就在我家楼下,街道办的,正宗回民清真。那时候还没什么兰州拉面,那个清真饮食店门面虽小,却极干净。牛肉汤五毛钱,咖喱牛肉面八毛,红烧牛肉面一块二。咖喱牛肉面里的牛肉一片片切得薄薄的极见刀工,红烧牛肉面里的牛肉一块块肉质紧实浓油赤酱。酽酽的热汤里再撒一把蒜叶,冬天的早晨来一碗,哇,真是让人一天都有精神……”
陆一洲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讲述,似乎也闻到了那时隔久远的香味。
那家小小的牛肉面馆,白盈然看着它从无到有,看着它生意兴隆,看着店里的冰箱由小变大。绝对的“本店清真,外菜莫入”,她记得有个来买牛肉汤的阿姨,就因为菜篮子里放着一块猪肉而闹出轩然大波。
初二的体育课开始耐力跑。为了跑及格,白盈然每天天不亮起床练习,沿着家附近的马路跑来回。跑完步就窝进小店吃碗牛肉面,有时去得早,空荡荡只她一个顾客。外面天色黝暗,寒风呼啸,她坐在暖意融融、香气四溢的店堂里,享受着一碗牛肉面的美好。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第一锅香喷喷的牛肉煎包便在门口的大铁盘里泛起金黄的颜色,上班的人们买了匆忙跑去赶公交。她抹一抹嘴,满足地步出店外,回家换好衣服迎着晨曦走去学校。店里的服务员个个老实厚道,若是自己带了锅子,一份牛肉汤,绝对是早上喝了,剩下的到晚饭还能再做个汤。
那时的美好记忆很多,却仿佛一场幻梦,觉来无处追寻。
“难得有一天假,我还想去附近逛逛。你快回公司吧,谢谢你百忙之中赶来请我吃东西,其实我就是饿晕了。”白盈然擦了擦嘴,笑着说。
陆一洲想起被他撇下的一会议室的人。算了,反正也出来了,偷得浮生一日闲吧。
他闲闲站起,对着她道:“难得我今天有空,陪你一起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