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翊和墨翎进入祠堂，听见附近门生纷纷跟一个人打招呼，抬眼看去，一道绿色身影正驻足在牌位前。
墨翎脚步一顿，但在空间有限的祠堂里，他退无可退。
“温门主。”
温尔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墨翎身上时，带笑的嘴角忽然一僵，“你是……”
“是这样的。”唐翊挪了步子挡在墨翎身前，替他解释道，“他一直记挂着端木门主昔日的恩情，此次祭拜前辈，弟子上请过乔门主，容许他进入妙觉门吊唁。”
温尔了然一笑，赞许道：“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
墨翎行礼道谢，未闻温尔继续追问，才安心随着唐翊走进后庭。
“谢谢你。”
“虽然我觉得你对我隐瞒了很多事情，但……你依旧是我的朋友。”
唐翊一番话让他愣了许久，没有发现少年早已站到前方指引着大家，视线穿过人群投在那瘦弱的男孩身上，他心里陡然一紧。
朋友。
“门主有任务在身，此番出山未能赶回，妙觉门前辈的祭拜仪式由我代为主持。”
唐翊按照温尔所授之法，注了一丝灵力进玉石，放置在一个特定的位置后，一阵白光迸射而出，灵阵大开。
葬着前十二任门主骨灰的碑位皆浮现了他们灵气的颜色，端木槿之位却毫无动静。众人纷纷变了面色，在一旁守着的温尔亦是神色一凛。
在琼羽仙中，遐登的门主会被阵法封住以保尸身不坏数十载，直到再一位门主仙逝，前一具尸身才会被施以火阵化成骨灰。禁步便作为镇魂之物压于其上，确保亡魂不会为人召唤，炼成邪祟。
“为何端木门主的碑位毫无变化？”站在首排的赵天闻激动万分，凶恶地盯着唐翊，“封棺那日是你和乔易棠主持的，禁步未有随之下葬，你们竟没有发现？”
“门中弟子不可直呼门主名讳。”唐翊黑了脸，“对于前门主，理应尊称为前辈。”
温尔上前两步，用扇子拦了拦唐翊，对赵天闻淡淡道：“朱槿禁步下落未明，尸身长期暴露在外更是危险，先封棺盖土，此举并无不妥。”
赵天闻一甩手，愤然退回原位，温尔却未打算放过他，一步步朝他走去，嘴角含笑，但双眸全无笑意。
“如果门中弟子都像你这样狂妄无礼，倒叫我怀疑端木槿是否德不配位，才会教导出这样的门生。”
“绝非如此！她是最好的门主，永远都是！”
也许是冲动盖过了理智，赵天闻竟敢与温尔叫板。一众门生瑟缩在后，无人敢上前制止，更没有人敢去看那一门之主。
温尔面不改色，回道：“她好与不好，究其无法得悉，因故你的言行举止不仅体现出自身修养之低，更会污名化你所敬爱的人。今日大典时间仓促，我不与你浪费时间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你好自为之。”
他一拂衣袖退回一旁，颔一颔首示意少年继续。唐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领着众人叩拜三下，接着跪坐俯身在地，双手交叠至额前，长拜半刻钟。
“静心省察，审视自我，自问这些年所学之道究竟入心几分？是否能对得起门主、前辈的苦心？”
温尔道完一番话便准备回到得觉门去，经过一列列的妙觉门门生，他突然驻足片刻，定定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墨翎大气不敢喘，左臂的伤让他险些撑不住，然而只能咬牙忍着，待一双云纹绣履从视线中消失不见，才长舒一口气。
汗水沿着肌肤渗入指缝，在土地上留下一片痕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墨翎终于听见了领头少年的一句“礼毕”。
“小兄弟，你还好吗？”
身旁的人拍了拍他，他细细观察着眼前的陌生人，半响方道：“无事。”
“我瞧你面色铁青，是否哪里不适？”
墨翎瞧他将手伸进衣袖里，警惕地后退半步，不一会儿出现个白色小玉瓶，那人接着道：“虽不知你如何，不过这丹药能缓解大部分身体不适的症状，你先服下。”
他迟迟不动，门生直接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这是大师兄给我的，他说见到有需要的人应该伸以援手，所以就靠你传下去啦。”
已时一到，八大门门生皆随门主到达十圣演武场，而普明门与洞明门门生已经到位助天尊布好灵阵。与各门祭拜前辈的方式不同，待天尊施了灵力到演武场正中央的圆圈，一根通天光柱迅速升起，五光十色相继闪现，最后化为素净却浩大的白光。
天尊浑厚的声音响彻四方，墨翎想要抬头瞄一眼那高台之上的男人，可惜一旦有什么小动作便会尽收他人眼底，只好学着大家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立在后方。
“祭灵。”
凡是进入了通灵期的灵者，皆要将自身灵力打入光柱中，是为“以灵祭神”，上问先祖。天尊先行指尖一转，随后轮到温尔和颜理齐齐祭出灵力。黛紫、庭芜绿和湖蓝色的光芒融入光柱，“嗡”的一声后，弥漫十圣演武场的灵气充沛许多。
“祭神。”
“滴血祭祖”，下慰魂灵，通神期和通炁期的修士滴血入阵，百余人指尖血液纷纷落地，此起彼伏的光影交错，融合到正中央时，光柱肉眼可见地莹亮许多。
温尔望着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墨翎，深邃的瞳眸藏了复杂的情绪。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尊，双眼无神，面容憔悴，那萎靡不振神态更是让他眉头紧锁。
全山人哀悼一刻钟后，光柱渐渐消失，往年的此时，是轮到八大门分别向天尊汇报一年来门中弟子的修炼进度，若是已有首席弟子，则要由门主在天尊和别门的见证下授赠玉牌，以向所有人宣告其地位，同时该门生要立誓拜师。
然而天尊只道“大典结束”，就匆匆离了去，剩下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既然如此，那便各自回到门中，今日剩下的时间，徵羽宫、思轩斋、十圣演武场等地依旧关闭。”
温尔一语既出，其余门主也无说辞，纷纷领着门下弟子回去。他令子乌照顾好门中事务后，匆匆追上颜理，拉着她到了别处无人之地。
“我前些天闭关的日子里，天尊可有什么交代？”
颜理望着温尔松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抬眸对上男子探究的目光，犹豫道：“我亦觉得怪异。”
“虽说这一年来只有阿棠立了首席弟子，恰逢他不在山中，确实无法行拜师礼，但仓促收场，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自从洛千常叛逃后，天尊几乎没有离开过天尊阁，偶尔两次在议事堂见到他，看样子好像受创颇深，迟迟未能恢复过来。”颜理主动拉过温尔的手臂，将他带到了湖边，继续道，“那妖丹竟如此强悍？此次大典开灵阵所需的灵力不少，也许天尊是疲惫了。”
清风带来一片落叶别在温尔鬓边，颜理轻轻替他摘了下来。
望着随风飘落到水面上的竹叶，他沉默许久，脑海闪过紫竹林中的木屑和鞭痕。
当日天尊遭受重击不假，剧烈的冲击使灵脉和内丹差一些断裂瓦解，但他早已修复好所有的创伤，只需修炼调息好流失的真气和乱窜的灵力，不出一旬便能恢复如初。
天尊如今的状态，显然不是旧伤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