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月明雾,盈壑数幽葱。
翠团青芽茶,饮客雅谈座。
且安茶馆内只贩故事和碧茶,故事是不知何处而来,怕只有且安馆的主人才知故事来处,而这碧茶据说是且安馆主人收集故事之人的泪浇灌而成的茶树青芽所泡。
这碧茶名字叫作藏生。
无人知这藏生茶的名字的来意,也许只有那馆主知晓吧。
而进入且安馆落座并饮茶听故事的客人须得有符合两个条件。
这两个条件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倒也不难。
其一便是从入馆到出馆皆要保持衣物乃至所到之处洁净无尘。
其二便是能忍受得了藏生茶味的人。
两条需得满足,缺一不可。
而满足不了其一条件的人,在靠近且安馆的结界范围内便会被自动筛掉,而后满足其一条件的人进入门内后,便要屏风外先在口中含上一片浸过藏生茶的竹叶受下茶味,方可再前行入座。
……
馆内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两道纤瘦的素白身影。
她们偶尔探出芳白的螓首瞥一眼台上的人,顾盼间蛾眉舜华、颜若桃夭落雪。
不是云枝、知微两人又能是谁呢?
此时云枝正左手撑颌右手端着瓷杯轻啄色泽碧绿还在冒出缭缭热气的茶液。
蒸腾的氤氲轻飘飘的穿过她精致莹彻的下颌线,似仙烟般袭过挺立清翘的鼻尖,方才在浓密的鸦睫上停留,云鬓因染雾锁瑟下显得她眉眼神姿透出惺忪慵懒、翩然若轻云出岫(xiu)之色来。
而另一旁的知微却是神色昏昏欲睡,她撑着脑袋眼眸恍惚微阖(he),不由自主的从樱唇中吐出好几个宛若蚊音的低声哈欠,粉腻酥融娇欲滴间她脑袋不时轻点,犹如雏燕啄水,显得十分憨态可掬。
知微对这些故事提不上什么兴致,倒是这讲故事的人把她弄得像瞌睡虫附体一样。
“姐姐啊,我们来这这处做什么”知微身子仿若柔若无骨般软绵绵伏在红漆木桌上撅着嘴嘟囔道。
虽说两人皆是一副妍盈的好颜色,样貌和气质都是难得的出尘脱俗。可从一开始两人进来到落座,这些人都只全神贯注的耳听台上的中年男子讲故事,目光丝毫不注重其他。
云枝慢条斯理放下手中茶杯盈盈笑语道:“能进这且安馆的人不说经历坎坷,却也是有常人难及的毅韧”
娇俏的知微转转夜珍珠般的眸珠:“那就是说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咯”
但是她却不以为然,只娇嗔抱怨道:“可这里除了能故事就是茶,连一丁点吃的都没有”
云枝不再答话,只竖起一根如葱白细嫩的食指在唇瓣中央,示意她噤声。
两人皆不再言语,只一并侧头默契瞧着台上那儒雅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只见台上讲故事的人来回踱步收拢扇子方又环手于怀,身子轻斜抵着一旁的桌上慢慢悠悠徐道:“鄙人有幸见过大善者佡(xian)允,如今再回想,我却依旧找不出那般月帔霜雪、目含怜悯又无悲无喜之人……”
云枝俏皮眨眨眼眸,自得其乐低低笑了。
他怕是没见过师父那般高岫(xiu)远止如孤雪明月的人。
……
也不知那佡允是从何时出现于人妖鬼三界的,可他一出现于哪处必定哪处有灾祸,但他不是催命扬灾的罗刹鬼魑(chi),而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见过佡允的人都道佡允是莲转皓月籁,晓雾白袛仙。
犹记那不染尘埃的男子莲冠挽灰发,清然阖乌眸,冷芝怜睨世,鼻尖悬小痣。他着一身银莲纹白袍,自漫天冰寒的清辉下月帔霜雪而降。
似众神佛注礼送至凡尘,欲拯灵扶心。
濯濯(zhuo)白莲,乱人心曲罢了。
可谁又知,这样丰神云隽(jun)的慈袛,却也被人拉下过仙坛清界,心甘情愿坠入青云。
一切皆因佡允随手而为的的小事。
人妖鬼三族从古至今便势同水火,此事还得自两百余年前说起。
说来甚巧,发生此事也是人界与妖界交界之处,且是离无忧镇不远数里的宿林。
这宿林一半跨越人界一半跨越妖界,其中生活着许多自宿林生智修灵的树精兽妖。
因跨越人妖两界,不时两方便会因地界之权发生摩擦争纷,而这次却发生了不同以往的摩擦,皆因鬼族。
鬼族阴险狡诈,最擅做那暗地里使阴招的手段,不过小小的使诈便搅得两方局面混乱不堪,甚至因此大动干戈,却甚是苦了宿林里修为低微的一些小妖。
而这一切罪魁祸首便是那鬼族公主碧曦。
碧曦完美继承了鬼族的阴险狡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玉面修罗,脾性极为乖癖邪谬,原本她自觉万般权略诡计皆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哪里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碧曦的轻敌自大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到死也想不到害她暴露被人妖两众合力绞杀侮辱的人是谁。不过好在她鬼族保命之物,侥幸复活一番,因此捡回一条性命。
也因此迷恋上与她有着云泥之别的一人,至此日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犹清楚的记得那天的的一幕,如同昨天历历在目。
……
她本隐在暗处好笑的观着两拨人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却不想下一刻被人揪出来,揭穿始作俑者的身份。
她被两拨人刀剑相向,她虽修为高深,却还没到单手敌众拳的境界。
从节节败退到被万剑穿身,到死之际还欲被众人绞花了脸。
她隐在身体深处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血泊之中浑身遍布深刻入骨的刀伤,暗暗咬牙道失策。
“真是出门没算八字,被人暗算了,如若身体被绞坏了又得回去费好大的力气锻造新身体了”碧曦凝噎望天,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谁暗算揭穿她身份,叫她暴露被众人诛杀。
她默默等众人散尽后,才小心翼翼的准备从身体深处冒出时,却不知身旁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人。
碧曦惊得要死,连连吐气如急流涌兰:“还好没心慌出来,不然真的被发现就完了!”
她正暗骂这人时,却不想这人轻轻偏过头,挥手施术法。
她历来身着清凉暴露,平日里皆是红袖添香酥胸半露,衣物甚是轻薄如蝉翼,在众人绞杀下更割碎了本就布料不多的红衫,衣衫褴褛下连大腿根都要险些遮不住,几近衣不蔽体。
却不想这矜贵无尘的男人挥袖间,一股清风莲香自他手掌袭出卷向四周红似火焰赤霞的枫叶,地面上散落的枫叶向他雪白匀称的手掌聚集。
而后他手掌轻翻,不计其数的枫叶便如灼灼霞光洒下,将几乎赤身裸体的碧曦覆盖,只露出一张苍白无色且血痕交错的菱形小脸。
似给碧曦重新穿了一件色泽浑然天成不经针缝的红衣。
这男人她是听闻过的,便是号称慈生菩萨的佡允。
佡允身立若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清冷绝世,他的眸子宛似仙山之巅神圣霁洁的池水,莲纹白袍翩然间机巧忽若白袛,白莲玉冠遥若高山独立于呓籁,再世无其二。
碧曦心间平白无故的升起一种她从未有过的陌生悸动,这悸动裹挟着怦然花期自她灵魂深处席卷自全身,叫她原本沉郁的心情不由自主的雪止放晴,也叫她忽的爆发出难以言喻的颤栗和羞怯。
大抵便是一眼万年,倾心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