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兵日记

第二十五章 码头男孩（下）

面色阴郁的约翰把德克帮七人送到了查尔斯敦港的栈桥上，和众人挨个握了握手。走到荣兵面前，两人对了视一眼点点头，约翰就跳上小船。两个水手立刻四桨翻飞，朝远处锚地的“公爵夫人号”划去。

当锚组的水手们唱着《起锚歌》用力推动起绞盘棒的时候，水手长汤玛斯就听到两位罗杰斯先生激烈地争吵起来……

“离我远点儿！我现在不想理一个竟敢拿我们那位可敬的父亲无瑕的名讳，来说谎欺骗自己哥哥的人！”

“哈哈巧了我现在也不想再与一个冷血之人说话！”

“我冷血？是我攻击了那条弗鲁特商船吗？它上面法国人的命运与我何干？他们是法国人！约翰。是我们敌对国家的人！或许他们被海盗袭击就是上帝的旨意呢？”

“仁慈的上帝绝不会有这样荒谬冷血的旨意！凡是说这种话的人都是在用他们自己的冷血与荒谬故意歪曲和侮辱上帝对人类的慈爱！那些人不是士兵！不是罪犯！他们只是一群商人、平民、妇女和孩子！伍兹，我完全同意罗宾的话，我们因一个谎言而救下了整整一船人宝贵的生命，这才是仁慈的上帝真正的旨意！”

“……好吧我承认，第一次，我居然没辩论过你。但我希望以后无论观点对错，不必借助那个罗宾，你也能有着类似的思考和语言，我是真诚的，约翰。”

“哥，咱们……别再贩奴了，咱们另找别的生财之道吧，行吗？”

“哈！看来你俩整天嘀嘀咕咕地聊个没完，那个讨厌的东方人可没少给你灌输奇怪的思维啊。”

“他的思维一点也不奇怪，哥，我现在才明白，我们以同是上帝创造的同类为奴、为畜、为工具，这才是真正奇怪的思维……不！这才是毫无人性的思维！”

“闭嘴约翰！你不觉得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连我们那位可敬的父亲都侮辱了吗？贩奴是我们罗杰斯家族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方式！并且这是万能的上帝赋予我们的权力！”

“可……”

“闭嘴！！！”

“……”

尼维斯岛也是英国人的地盘。它与临近的圣基茨岛只有“扔一块石头的距离”。从地图上看，这俩岛合在一起就跟个惊叹号似的！圣基茨是上面的那一竖，尼维斯是下面的那个点。

尼维斯岛上的查尔斯敦城虽小，也已经被英国经营多年了，起码是有着高大完整的要塞城墙；规划整齐的鹅卵石街道；砖石结构的成片民居；和一座哥特式风格的总督府。

在城里的“鹈鹕酒店”住下后，德克帮就在二楼房间里制定了计划。他们要找的三个人，主营业务为诈骗，附带的业务范围涵盖了坑、蒙、拐、讹、偷、抢、以及碰瓷耍流氓等各项技术输出。三个人中，德克帮要找的那个人叫“皮安兹”，重要的形貌特征已经从傻瓜总督处得知了。

老德克以酒店掌柜帮着画出的查尔斯敦城草图，大致划分了三个区域。德克帮七人分为三组，每组负责一个区域的调查走访。下午三点多钟，大家在楼下的饭馆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匆匆出门，分头去自己负责的片区干活儿了。

小城不大，荣兵带着贝格在东南区没走多久，就看到码头管理所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一大帮吵吵闹闹的孩子。荣兵知道这是一帮“小短腿儿”，他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个不丁点大的孩子飞跑过来。

荣兵跟这俩孩子形容了要找的人，那个最小的孩子就扭过头去，冲那边坐在台阶上晃悠着腿儿抽烟的一个最大的孩子喊道：“雷特欧，这位先生是要找的人你知道吗？”

那个十二三岁模样，一头蓬乱的金色卷发满脸雀斑的孩子立马扔掉烟头跳下台阶，飞也似地朝这边跑过来。

听了荣兵的描述，小雷特欧褐色的眼珠警觉地转了转：“先生，您是治安官的探员吗？”

“怎么可能呢？你见过有东方人当军人或者秘探的吗？”

荣兵知道，这些“小短腿儿”都自认是江湖中人。他们通常是不会把罪犯、走 私贩子、私掠船主、和海盗船长们的信息透露给法院警探或是军人的。一旦哪个小短腿儿这么做了，那就等于破坏了大家默认遵守的江湖规矩和道义。指不定哪天，就会在某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见到他的尸首了。

“噢，那倒可以考虑。嗯……给我两镑吧。”

“你穷疯啦？！”荣兵顿时火冒三丈！“你看我是东方人，就以为我刚来加勒比是不？？”

荣兵知道，通常小短腿儿们接受委托跑临近的港口传递个消息，去掉船费也就能得个一先令而已。如果只是这样打听点事儿，少的给个三两便士，大方的给个十便士八便士也就到头儿了。这熊孩子，一张嘴就敢两英镑？！

“先生，我要是您，对不懂的事儿就不会乱说话！给个几便士那是打听‘帕莎船长乐园’或是‘鹈鹕旅馆’怎么走的事儿。像这种只有我雷特欧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您就得付两镑才公平！”

“哎呀？你个小刺儿头还来劲了？做梦呢你？万一你说的是假的呢？万一你瞎编个消息唬弄我呢？要都像你这样儿，那挣钱也太特么容易了吧？”

“先生！我们码头男孩儿也是有尊严的！受到你这样的羞辱，这条消息现在就算你肯给二十镑我也绝不会告诉你了！”

雷特欧气鼓鼓地说完，很拽地一扭身就劲儿劲儿地朝码头管理所那边走了回去。

其实刚才就是话赶话顶出火来了，荣兵也知道，这些“码头男孩”是决不会为几个钱就撒谎骗人的。如果真有谁敢那么干，那他以后就没法在通讯和情报两界混饭吃了。

“朋友请留步！兄逮……少侠……帅哥……美男子……”雷特欧总算是站住了，回过头来仍是气鼓鼓地斜眼瞥着荣兵……

“真正买你消息的是一个大叔我就一跑腿的你跟我治啥气啊我中午没睡好脑瓜子迷糊着呢下午吃饭时大蒜吃多了口气不好你别见怪对不起啊贝格你先陪这位帅哥美男子聊会儿我马上就去叫大叔来和你谈……”

荣兵抄袭了一下小话痨的绝技，不等这孩子反应过来，就给贝格使个眼色，转身朝“鹈鹕酒店”跑去。

老德克果然没回酒店，荣兵赶快出了门就往小城东北角那边跑。那片是老德克带着切里和小梅子要查访的区域。

刚跑过小镇中央的小广场，拐进一条略窄的斜街，忽然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彼此之间朝夕相处太久了，都不用转身，仅凭身量衣服和走路姿势就决不会看错，是小托尼。

“嗯？小托尼应该是和螺丝查访西边那片吧？咋跑这儿来了？螺丝呢？还有，这小子咋鬼鬼祟祟的？他……他这是想去偷东西？？”

荣兵赶快躲进一户人家的墙角，探出头去偷偷观瞧……

小托尼警觉地四下张望了片刻，一闪身，就走进了一个院子。荣兵赶快从隐身处走出来快步跟了过去，抬头就看到了门楣上的字——“帕莎船长乐园”。拱门上方是两个石雕的裸女，乍看上去像是宗教题材，仔细一看，却是实打实的色 情题材。很明显，这是个妓院啊。

之前一群小伙子在一块闲扯的时候，话题偶尔也会下道，聊到女人什么的。可据荣兵观察，小托尼虽然是个“小老江湖”，也总爱装出一副啥都吃过见过的架式，但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来，他其实根本就是小处 男一只。这种事儿是瞒不了人的。

小托尼鬼鬼祟祟地溜进妓院干啥？他哪来的钱？他……不会是又偷窃了吧？？

可荣兵现在没空想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他得赶快找到老德克。那个叫雷特欧的孩子，没准儿真就掌握着唯一的重要线索呢。满怀疑虑地又看了一眼“帕莎船长乐园”，荣兵拔脚顺着这条斜街就跑了下去。

半个钟头后，除小托尼之外，德克帮六人都聚在码头管理所门前，正在倾听小雷特欧的讲述……

“那天晚上我肚子坏了，直到下半夜了也没法睡，还得一趟一趟地跑出来蹲在草丛里拉稀。当时我正蹲那儿犹豫是起来先回屋去，还是继续蹲一会儿呢，忽然有三个人从黑暗的街角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他们经过我面前的草丛时，我才知道原来就是那三个人。”

“孩子，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谁？”

“大叔啊，他们之间一说话就露底了呗。那个又矮又瘦的人不停地责备那个叫奇约德的高个子中年人。说都是因为他管不住自己那急勃玩意儿，才连累大家被人追得把辛苦了好几个月才弄到的钱都跑丢了！那个奇约德嘿嘿笑着根本不当回事儿，另一个年轻人在旁边一声不出。”

“那你还听到他们说啥了？”

“有，那个矮个子看来是他们之中的头儿。他说这次到了……蝴蝶岛之后，先沉下去深潜一段日子，尽量多收集一些当地富人的信息，然后大家下点力气争取干一票大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都干了啥事的？”

“嘿嘿，大叔哇，在一年半前，这仨人在查尔斯敦这里可太有名啦！就光是我耳朵里听过的，这几个家伙就用假提货单骗了杂货店老板贝索丝价值20多镑的性病药水和驴肠套；扮成牧师给议员特鲁姆普家驱魔骗走了10几镑；把大奴隶贩子猥琐罗斯揍个半死捆起来扔进了粪坑里；把杂克伯格书店里的书骗走了半仓库都当废纸给卖了；把车行老板马斯科的两辆马车偷出来撞大树上散架子了；听说还卖给画耳街几个放高利贷的犹太人好几张假藏宝图呢……”

“我乐个趣！奇侠啊这是！”

“嘿嘿，是呗。他们这次出逃就是因为那个奇约德。总督的老婆蹲在木材堆后面撒尿的时候，他突然笑嘻嘻地跳出来！脱下裤子露出大蟒蛇冲着总督老婆的脸上抖了老半天……那个泼妇佩萝西立马尖声嚎叫道：‘哇哇哇哇美丽得风景线啊’！”

“哈哈哈！啥玩愣啊这是？那老娘们儿看啥都是美丽的风景线呢？”

“可说呢，她就内个逼样儿。看见别人家有点不顺心的事儿她就兴灾乐祸地嚷嚷着美丽得风景线哪，结果她自己家天天都有美丽得风景线！咯咯咯。”

“嗯……这三个家伙有这么多辉煌的业绩，在这么小个城里，就一直抓不着他们？”

“不知道，反正一直没抓着。人们都说他们会隐身术，还会化妆易容啥的。但这次惹着的可是‘里昂希恩•贝葛欧茨勒’总督的老婆呀！全城的军队和民兵自卫队都出动了，所以他们仨就只能逃命了。他们当时是下水游到停在港口的那条商船……嗯……‘夏比安号’上的，那条商船第二天要启航去……蝴蝶岛的巴斯特尔。所以我才敢说，这秘密就只有我半夜拉稀给碰巧知道了，全城绝没第二个人知道！现在你还觉得这消息不值两英镑吗？”

这孩子说完就歪着头，带着嘲弄的神情望着荣兵。

荣兵诚恳地点点头：“兄弟，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说的没错，真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我认为绝对值两镑。梅里尔，给这位小兄弟两镑吧。我们还得谢谢你，雷特欧。”

梅里尔看看老德克，老德克也点点头。他就从腰间解下布条卷打开，拣出一枚一畿尼的金币，又数出四块一克朗银币，一起放在雷特欧笑嘻嘻地伸过来的手里。

荣兵又拍拍小雷特欧的肩膀：“再次感谢了，哥们，以后再见面，哥一定请你抽烟喝酒烫……嗯……吃大餐。”

小雷特欧开心地攥着钱，笑嘻嘻地也说了句：“那就谢谢啦。东方的大朋友。”

德克帮的几人也纷纷对雷特欧点点头或道声谢，就转身朝“鹈鹕酒店”走了回去。刚走出没有二十步，就听到后面有人跑了过来。大伙回头一看，还是那个叫雷特欧的“小短腿儿”，就站下来不解地望着他。

“内啥……这位东方大朋友刚开始嫌我要的钱多，还跟我吵了几句。我还以为他听了我的秘密就不会再付钱了呢。但你们其实都是很好的人。”

雷特欧一边说一边摊开手心，把那枚一畿尼的金币挑出来递还给荣兵：“这个拿回去吧。确实没啥消息能值两英镑的。我刚开始看你是个东方人，是有点欺负你的小心思……嘻嘻。还有，刚才你们没付钱之前，我说的当然也都是假的啦。嘿嘿……”

“啊？？”

“呵呵，别急别急，这就告诉你们真的。那天是去年的2月25或者26号。当时那仨人是游泳上了一条巴肯丁三桅船‘海豚号’。那条船的航向是多米尼克岛的罗索。这次可都是真的啦，我‘雷特欧•莱格斯’从五岁起就在这里做码头男孩了，要是你们觉得受骗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再次分开之后，老德克边走边笑着问：“罗宾，知道厉害了吧？”

荣兵伸伸舌头：“知道了，长记性了！这帮小短腿儿啊，这记忆力，这口才，这心机……了不起！也惹不起！呵呵。”

“罗宾，当人家的面可别叫小短腿儿，那是蔑称。”

“我哪敢啊？你问贝格，我一看不对，立马一口一个好朋友小兄逮少侠帅哥美男子啥的，总之好一顿肉麻呀，这才挽救了咱们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啊！”

“哈哈……咯咯……嘎嘎嘎……”

三天后，德克帮搭上了一条去往多米尼克岛的双桅船。

傍晚时分，风渐渐大了起来，双桅船的航速也越来越快。荣兵和小托尼坐在后甲板上闲聊着。趁旁边没别人，他装作随意地问道：“托尼，那天我们在码头管理所和雷特欧说话的时候，咋没见你呢？螺丝说他上了趟厕所出来你就不见了。”

“嗯？我啊……对……我渴了，想找个水井喝点水，结果回头找罗斯时就走错路了。”

“噢，那你走哪儿去了？”

“嗐！别提了，我也不认识路啊？就那么瞎走呗，一直走一直走……嗯，后来一直走到要塞炮台那里，就在那儿呆了一会儿随便看看。”

“要塞有啥看头？就没去别处逛逛？”

“没有。后来我看要塞也没啥意思，就问着路回鹈鹕酒店了。”

“噢……”

六天的海上航行后，荣兵静静地站在船舷边，就在夕阳的霞光里，远远地又看到那个有着沸腾湖、海中的香槟杯、和“老爸老妈瀑布”的多米尼克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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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就是由无数个小赌局组成的一个大赌局吗？每次我们面临一个选择的时候，不都是一个小赌局的开始吗？——《荣兵日记•傻瓜总督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