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胜子九岁那年,爹爹的兄弟远道而来,怎知觊觎上了娘亲的美貌,趁人不备竟将娘亲给奸污了。娘亲羞愧难当,自尽身亡,爹爹自此一病不起,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而花胜子也被叔父卖到了虞牡亭,一呆便是十七年。
十七年,花胜子时常能够梦到爹娘的惨死,她恨透了叔父,她不止一次发誓,这辈子若能再遇见他,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为爹娘报仇。怎知十七年来,叔父自离开金安后便一去不回,竟没了音讯。
世上又有几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堕入这风月场所呢,花胜子不愿意,当初被逼实属无奈,如今她已有足够的钱财为自己赎身了,可是离了虞牡亭她又该往哪里去?不是不想嫁人做个平常人家,只是世人对风尘女子多有成见,又有谁会要她这残花败柳之身?
越想越是伤心,花胜子眼眶泛红,似要落泪。
“花姐姐,”一沙哑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将花胜子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莞秋她们也是无意,还望花姐姐莫要往心里去。”
虞牡亭能有这把声音的人,除了那位女子,再无她人了,花胜子不用回头也知晓来人是谁。
“不碍事,比这难听的话儿我都听过,又怎会往心里计较?”花胜子拿帕儿匆忙按了按眼睛,确保无瑜方回过头来望向那女子,“妹妹不是正在接客么?怎的也来了?”
眼前的女子身着一袭烟妃色的深衣,衣料乃是上等的苏州锻锦,绣有桃花暗纹,衬得女子的肌肤洁如白玉,细如羊脂。女子三千青丝高高绾了个青云鬓,鬓间斜插着金步摇和牡丹花样的簪子,耳上缀着一对珍珠,虽不奢华,却也显得异常高贵典雅。
女子轻纱遮面,只露出了一双清丽明亮的眼眸来,花胜子并不能知晓女子此刻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坊间虽有众多传闻,花胜子却只信其中一种,牡丹姑娘气质高贵、谈吐举止又极其优雅,想必容貌也一定是赛过天仙了。
只可惜这样一个女子,嗓音却是沙哑难听,也难怪会有人错认她为男扮女装了。
时值春末,金安城内春 光明媚,柳暗花明,是一年中的最好光景。虞牡亭里莺飞草长,四周草木虽不名贵,却巧在精致,花圃布置巧妙,修剪得当,桃花、木槿、女贞、荼靡……花儿争相开放,一水儿的姹紫嫣红,夺人眼目。
牡丹随手摘下开在身侧的一枝女贞,女贞花开细碎,堆积如雪,香气却极是浓郁,也很是好闻。取了花枝,牡丹缓缓递给了花胜子,女贞花的香气将花胜子身上弥漫的淫糜冲淡了些,就连花胜子也觉着清爽了许多。
“妹妹今日有些不爽,实在不宜接客,便辞了客人出来了。”牡丹轻描淡写,似不将那被自己中途丢下的客人放在心上。
花胜子听罢,不由有些担心,忧道,“既然不爽,那该回房好好歇着才是,怎的还跑这来吹风呢。”
“妹妹不过是心里不爽,眼看这春 光明媚,却最是能开解人心了,妹妹又岂能错过?”牡丹淡淡回道,一双眼眸甚是清丽,“只是不想倒让花姐姐牵挂了。”
听了此言,花胜子料想牡丹不过是在客人那里受了些委屈,身子却是无甚大碍的,便放下了心来,“你呀,遇到不喜欢的客人总是怠慢,这让红姑知道了,不晓得又该怎样说你了。”
其实花胜子也明白,这一年牡丹为虞牡亭赚了多少银子,恐怕是她也不能比的,红姑对牡丹的行事从来没有异议,又怎会轻易责怪于她?
青石小路上,一衣着朴素的男子走了过来,不巧正见两位姑娘说着话儿,犹豫了片刻,男子终究还是上前,轻声唤道,“姑娘……”
秦月回头,见是自己的义兄杨之鸣,便皱了眉头问道,“人可是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杨之鸣回道,“红姑让我托话来,说是姑娘若是不喜欢,日后可不必接待这位客人了。”
牡丹点头,“我知道了,得空替我谢一谢红姑。”
杨之鸣回了一声是。
听了二人之间的谈话,花胜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不由问道,“可是哪位客人又对你家姑娘有了非分之想了?”
杨之鸣听得花胜子问起,不由看向了她,但见眼前这女子一袭晚霞色抹胸丝裙,粉面犹若芙蓉,细眉如柳,一双桃花媚睛勾人心魄,动人心弦。再看她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翠耀眼夺目,两鬓垂下几缕发丝,愈显娇柔妩媚。
杨之鸣的眼眸顺着花胜子洁白细腻的脖劲往下瞧去,不经意却落在了花胜子的酥胸之上,却见那处雪肌泛着白玉一样的光泽,轻纱包裹着那一双丰满的玉峰,随着她的呼吸不住起伏,再往下是那柳腰款摆,不盈一握。
一阵冷风吹过,杨之鸣惊觉失礼,不由面红耳赤,收回目光低垂眼眸,再不敢打量眼前这妖媚的女子。
“那……那客人是李太守之子李致远,听闻牡丹姑娘弹得一首好曲便慕名而来。”杨之鸣窘迫道,“也正如花姑娘所言,这李公子曲子听了一半,便要强迫牡丹姑娘与他行那男女之欢。牡丹姑娘卖艺不卖身,自然是不同意……”
杨之鸣的一番打量自然是被花胜子看在了眼里,虽则自己对男人的窥视早就习以为常,然杨之鸣与那些前来寻花问柳的男子是不同的,他不仅是牡丹姑娘的随从,还是人人皆知其名的谱匠。若在从前,花胜子必定对这类男子不屑一顾,只是今日不知怎地,仅被杨之鸣瞧上了几眼,她便有些羞涩起来。
“李致远这个好色之徒,没想到他连虞牡亭的规矩也敢犯。”花胜子柳眉微皱,对杨之鸣的窘迫装作不知,“他若再敢来咱们虞牡亭,瞧我怎么收拾他!”
正说着,一小厮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见了花胜子便气喘吁吁着急说道,“哎呀,花姑娘您怎地跑这里来了,奴才一阵好找!”
花胜子瞧他面容疲惫,发鬓凌乱,很是滑稽,不由取了帕子掩嘴噗嗤一声娇笑,一阵香风扑来,简直要把杨之鸣和那小厮迷昏了。
花胜子娇声便问道,“瞧把你急的,找我可有何事?”
那小厮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被花胜子这么一笑,脸便红得像火烧一般,有些不满道,“何知府睡醒过来不见您在身侧,正吵着闹着要火烧了虞欢楼呢!现下那边正乱成了一团麻,嬷嬷也在那边劝着呢,姑娘倒还有心思笑我。”
花胜子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个老头么,瞧把你急成这样。”
“姑娘……”小厮眉头一皱,都快急哭了。
那何知府虽是个老头,可却风流得很,每次来虞牡亭都要找花胜子伺候。花胜子本不愿接待,可无奈对方出手阔绰,每行一次房赠予她的银子不下千两,虽则大部分银子最后还是得交给红姑,这剩下的银子可也比她一个月赚的还要多了。花胜子自觉没必要跟银子过不去,毕竟像她们这样的红尘女子,也只有钱财能够慰藉她们的心灵了。
“行罢,你先回去通报一声,本姑娘随后就到。”花胜子将那小厮打发走了,随即又对牡丹苦笑着说道,“这大好春 光,便只能让妹妹独赏了。”
牡丹闻言眸光黯了一下,半晌方柔声回道,“花姐姐去吧,莫教红姑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