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看见酒心糖,我总会回想起那段往事。
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我的五年级同桌是个女生,叫童菲。童菲的学习成绩一般,话不多,文文静静的。
也许是碍于男女有别的幼稚思想,也许由于性格问题,我们很少说话。
那时的我,同样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说是沉默寡言,不如说是有点自卑。
不,很自卑。
我家很穷。穷到需要我穿着改装过无数次的补丁衣服上学,穷到一只靴子都买不起,每逢下大雨,都只能用体温烘干湿了的衣物。
但是,校长的儿子有三双不同颜色的靴子。如果连下三天雨,他一定会三天轮流穿不同颜色的靴子,并向周围的同学,尤其是我,问一遍他今天的靴子是什么颜色。
校长的儿子叫纪达明,就坐在我的前排。
虽然我曾偶尔羡慕过他,但相对于家里的三个姐姐来说,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我还能上学念书。也正是因为这样,打一开始,我就背负了全家的期望——必须用功读书来改变贫穷的命运。
贫穷不可志短。我家家教很严。若是因为穷干出有损尊严的事,或是因为穷就不求上进,父亲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在所有人的眼中,我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我不像别家孩子一样跟父母要花花绿绿的玩具和零食,也不和街上的男孩子们调皮捣蛋,我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
在没有农活可以帮忙的日子里,当我坐在山坡上遥望着火烧一样的余晖一点点散去的时候,我还是会想,为什么我不能有一双靴子呢?哪怕没有纪达明的好看也行啊。
我憎恨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每当冒出这样的想法,我就会拼命摇头或者猛喝水,仿佛摇头就能将这些念头摆脱,喝水就能将愧疚之情连同那些不可言说的话语一同咽回肚子里似的。
如果不是那件事情发生,我以为那些掺杂着自卑和渴望的隐秘心思,已经被我压抑得销声匿迹了。
事情的发生始于周五中午。那天中午,纪达明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掀开盖上,盖上再掀开,来来回回不下数十次。他跟左边的同学说说话,又捅捅他的同桌,不知道在指着那个盒子说什么。
我瞥见他眉飞色舞的眉毛。尽管看不见他的正脸,我也能感觉出他连眼角都带着洋洋得意的神色。
我心里忽然泛起一股酸涩又古怪的感受。
纪达明是校长的儿子,也是班里的小霸王,周围总是簇拥着一群人。整个五年级里,他是最有钱的人。他随手买的雪糕,就能花一块钱。
而一块钱对于我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他的手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零食。学校小卖部的零食就不消说了,还有很多连见都没见过的。据说,他有个在省城工作的姑妈,什么都能买到。
我没有在省城工作的姑妈,也没有当校长的父亲。我没有零食和新衣服,也没有那么多簇拥的伙伴。
那些酸涩又古怪的感觉像沸腾的水一样在我心里不住地翻腾。当时的我,甚至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感受。
我咕噜咕噜地猛灌了几口白开水。
我正做着题的时候,纪达明突然扭过头来问我和童菲:“诶,你们喝过酒吗?”
“酒不是大人喝的吗?我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喝酒。”童菲说。
纪达明撇了童菲一眼说道:“你懂什么,女的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童菲涨红了脸。
“林正阳你喝过酒吗?”
我摇了摇头。
“嗯,我就知道你没喝过,”纪达明用手搔了搔下巴,朝我瞥了一眼,得意洋洋地炫耀到:“我喝过,还是甜酒。”
纪达明神秘兮兮地朝我和童菲扬了扬脑袋:“而且这酒,还放在巧克力里。”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象酒放在巧克力里的样子,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我既没喝过酒,也没吃过巧克力。
“告诉你们吧,那叫酒心糖!”他带着一副“你们什么都没瞧见过的表情”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包着漂亮紫色糖纸的大个糖果,在我们眼前晃了一圈,“我姑妈从省城带回来的,厉害吧?”
之后,他当着我们的面拆开了包装纸,把那颗酒心糖吃了。
我突然很愤怒。纪达明这么做,明显就是冲我们显摆一通,顺便表示出对我们没有吃过酒心糖的轻蔑。
可是我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童菲看了我一眼。
愤怒、羞愧、自卑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整个双休日,我都在想那个包着漂亮紫色糖纸的酒心糖。
带酒的糖是什么味?
一定很好吃吧。
吃了酒心糖,就相当于喝了酒吧……会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