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后,风爬上青蛇岭的脊背,向祖山方向望去。
尽管一路上见识了漫山的洪水已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脑袋嗡了一下,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这里只有一片安静的水面,哪里有什么祖山。
祖山已被淹没了吗?
片刻之间,爬上来的小战士们就在身边站了黑压压一片,但却安静的吓人,每个人脸上都是绝望的神情,家已沉入水底了!
连日来担惊受怕,死里逃生,本以为回到祖山的家后,就能一切安好。
哪知在山洞里被困了无数日后,回来时发现昔日的家园已不在,祖山都已沉到水下了。
立刻就感觉,心如无本之木,无根之萍,支撑着大家回家的信念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家可归的脆弱孩子们再也坚持不住,号啕大哭,精神崩溃。
风把欲昏迷过去的妹妹揽在怀里,手掌在肩头轻拂,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说些什么。
雷如木桩一般看着明晃晃的水面,泪已成行。
队伍即使在洞穴中经历生死的绝望时,也没有这么悲伤过。
站在青蛇岭上,看着对面的卧虎岭,小山如一只黑虎潜水,只露出一个头颅与脊背。
没错这里就是青蛇与卧虎岭之间的祖山所在,风真希望走错了路,来错了地方,这样还有一线希望。
而现在没了任何的指望,风的心很痛,真的很痛。
因为祖山上有自己的母亲,可以说是两个自己的母亲,现在是一个人的了,心怎么能不痛。
父亲至今未归,也许是凶多吉少,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而这里,只有绝望。
就在风沉浸在悲伤之中时,突然小草大声的叫起来。
“快看!祖山还在那里,祖山还在!就在卧虎头的阴影里。”
众人看去,只见波光粼粼,水面上什么也没有,风走到小草的位置。
果然看到了露在水面上的一个不大的小山头。
从那边看,山头与卧虎岭的虎头山头在一条直线上,很容易就把露在水面的不大祖山看成卧虎岭大虎头的一部分。
而转换一下角度,就能看出这是露在水面的两个山头,之间还有水面相隔。
走更远处看的更清楚,祖山露出水面下的部分不大,却清清楚楚,因为那是自己生活成长过的祖山,还能不熟悉吗?
见到祖山还没有被水淹没,所有人心中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
那怕那依旧只是个希望,但有希望就比没有希望强啊!
“造木筏!”
风大声的喊。
小战士们马上行动起来,一扫先前的悲伤,虽然还不确定上面还是否有人,但只要能回去,那怕只是摸一下祖山的山石,那也是了了一桩心愿。
很快一个小木筏就绑好了,云却眼泪汪汪的拉着风的胳膊不让风上去。
众人也都紧张的看着风,不想让风去冒险。
自从见识了洪水的恐怖后,所有人对水又有了本能的畏惧。
现在风要上木筏横度汪洋去祖山,凶吉难测,每个人都生怕他出事。
这一路走来,风已成了众人的主心骨,并在心中占居了无比重要的位置。
没有风就没人能活着回来,没有风就没人知道现在要做什么,明天要去哪里?
风伸手擦去了云的泪水,笑着说:“放心吧,你忘了我会游泳吗?”
看了一眼众人紧张的神色,风微微一笑,跳上了木筏。
雷也要往上跳,风却先一步用杆子把木筏推开。
雷坚决道:“我们一起去,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风却笑道:“这里我的水性最好,相对安全,另外如有什么意外,你还要照顾妹妹。”
风说着用长杆又撑了一下,木筏离岸边更远了。
雷生气的一拳砸了左掌上,自认为哥哥是应该保护弟弟妹妹的。
可是弟弟却总是冲到前面去,而自己却成了那个被保护的人,这让雷非常的恼火。
他大声喊道:“继续砍树,造木筏!”
风站在用树干绑成的筏子向那个湖心岛一样的祖山划过去。
离开岸不远,长杆就触不到底了,风用两个蒙了兽皮的长柄树枝作桨,缓慢的向前划动。
所幸这水面很是平静,没有流动,否则这两支兽皮桨是不是能让木筏按自己指定的方向移动都难说。
木筏上的风,心里又害怕又紧张,他早就把这个半淹在水下的祖山当成了自己的家。
隔的太远看不到祖山上是否有人,也没看到有烟火,想来是已经没有人了。
洪水一来,留在孤岛般的祖山上只有一死,想来大头领岭肯定会带着大家离开的。
自己过来看上一眼,就是确定部落人已离开了,他们还活着,母亲还在人世。
让自己心里有些慰藉,心灵有所寄托,下一步就是登上寻找族人的旅程。
虽然猜测着是这个结果,可是风心里还有一丝期待。
希望祖山上还有人在,或族人留下的音信。
别让自己千辛万苦的带着大家回来却是一场空,还得让这些快耗光力量的孩子们继续走下去。
虽说在心智上自己足够成熟,可肉体与山林生活经历让风越来越象是个十几祭的孩子。
他与其它的孩子们本质上已没什么区别了,风已完全成为了风。
所幸漫山的洪水几乎是缓慢的上涨,也没有激流与大浪。
在历经了差不多一个辰指的时间后,木筏就来到祖山边上。
水已把祭祀地淹没了,不过祖地,与巫所居住的祖洞还露在水面上。
风跳上一块突出的山石,用木筏上的绳子系在一旁的树上,就提着长矛向山顶走去。
祭祀地的广场已被洪水淹没了,高高的祭祀台都只露着最上面的一小节。
石头上面猩红的图腾在水面上格外显眼,风找到上祖洞的路,向上走去。
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了祖地的那个黑幽幽的洞口,洞口没有人,安静异常。
风莫名的忐忑不安起来,紧跑着向祖洞冲去。
刚到洞口,一眼就看到一动不动的依坐在洞口不远处的老山巫。
风跑过去,用手探了下鼻息,气息微弱,忙把巫扶正,轻声的呼唤起来。
“大巫——,大巫——。”
片刻,昏沉沉的老山巫睁开眼,见是风,愣了一下,吃惊的同时脸上满是欣喜。
她虚弱的叫道:“风?你还活着?其它人都活着吗?”
说着还向风的身后看去,目光扫视着寻找其它人,但什么也没看到,又是一脸的失望。
“活着,都活的好好的,他们在青蛇岭上等着没有进来。”
风小声的说着,告诉老山巫其它人都活着。
听到都活着,老山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她奇怪的问:“你们不是在峡谷里被洪水冲走了吗?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风解释道:“我们钻进了山洞,被困了好久才从里面出来,部落里的其它人呢?”
巫痛苦的闭上眼睛,道:“走了,都走了!”
“洪水来了后,岭就带着人离开了,去找活路了,你们怎么才回来啊?要是早点回来还能跟岭一起走,唉,怎么才回来啊!”
听到其它人都活着离开,尽管风已猜到这个结果,还是心中大慰,没有听到噩耗就是好消息。
“大头领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走的?”
老山巫摇头道:“已走好多天了,这洪水每天都在上涨,现在追,恐怕追不上了。”
“大巫,洪水到来那天,到现在有多少天了?”
风想知道自己被困在洞穴里多少天。
巫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好一会睁开眼道:“到今天已过了二十七天了。”
二十七天,减去回到祖山路上这八天,自己被困在洞穴里竟长达十九天。
风心中一阵的后怕,又问道:“大巫,你怎么没一起走?”
“我老了,也活不了几天了,与其死在路上,还不如留下来,就陪着祖山一起葬在水底吧!你如果再晚回来几天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我母亲也跟着队伍走了吧?”
听到其它人都走了,风想当然的认为母亲也已离开了,但是风还是想从巫这里听到确切的消息。
听到风这么问,老山巫一楞似乎想起什么,大呼道:“山神啊!这几天迷迷糊糊的脑子不清醒了,你母亲还在这里,她没走!”
“她说你会回来找她的,她要留下来等你们,没想到你们还真回来了,快扶我起来,我带你去找你母亲!”
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
风听到母亲还在,心中大喜,忙搀扶起巫并扶着巫小心的向祖洞里面走去。
进洞没有多远,就看到祖洞内宽敞的地面上躺了一地奄奄一息的人,有石头爷爷奶奶,老阿陶,老回头——等大多数自己都认识的族人。
风目光四处寻找,没有见到母亲,也不见一个青壮年的猎手,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躺在兽皮上仿佛都在昏睡着,一动不动。
风奇怪的问:“大巫,这些人为什么不一起走,他们怎么了?”
巫缓慢的走着,一边平淡的说:“都是走不了的,与其死在外面不如死在祖山,干脆就留下来一起殉山了。”
“他们怎么不动,已经死了?”
“没有,只是睡过去了,睡过去总比眼睁睁等死要好一些,我给他们吃了一些昏睡的草药。”
“假死草?”
风马上想到那种让人假死过去的蘑菇。
“是的,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听到他们只是昏睡过去没有死,风心里舒服一些,这里好多都是小战士的家人。
进了里面老山巫居住的山洞里,借着从洞顶上透射下的阳光,风一眼就看到一块平坦的石台上,母亲安静的躺在厚厚的兽皮上。
扶着老山巫坐下后,风跑过去看母亲,母亲美丽的面孔异常的消瘦,但神态非常平静,仿佛睡着了,可任风怎么叫,却没反应。
风转头惊慌的问老山巫:“我母亲怎么了?”
“她知道你们的事后,悲伤过度,我给她吃了一些草药,睡过去了,你去取些清水来喂下去,很快就能醒过来。”
“假死草,喝水可解?”
“是的,我也是新发现的,只要喝下清水很快就会清醒,但前提是假死草的药量要轻。”
风马上拿了一旁的木碗,去取了一些泉水过来,抱起母亲的头,慢慢的喂了下去。
看着母亲眼角还有泪痕,风的心如揪着一般难受,自己最牵挂的人就是母亲,是心底最重要的人之一。
雨是风这具身体的母亲,现在也是风灵魂的母亲,风轻轻的擦去母亲的泪痕,自己的眼泪却流了出来。
巫看着风痛苦的样子,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