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
上回说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就在霍青、罗兰举办婚礼之时,成人之美的李秀凝公主,难堪情感与理性的冲突,彻底崩溃,伏在梁吉怀中,痛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哭得痛不欲生,仿佛要将攒了二十年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梁吉与李秀凝自幼年相识,陪伴至今,多年来早已深深爱上李秀凝,见她这般难过,心中宛如刀割,他像小时候哄李秀凝那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出宫苑侧门,到安定坊,有条夹道,长约三里;
当初建这条夹道,是为了给拱卫宫殿的禁卫军,修宿舍用。
此项工程,使朝中官员们感到奇怪:
要修宿舍,就该先找块地儿,把地基打起来;
地基还没建,先砌一个夹道?
此等本末倒置之事,闻所未闻。
怎奈小皇帝李善佶一心要建,宰相沈介溪又绝对支持,那谁还敢反对啊:
更何况,一个夹道也花不了多少钱,官员们也就没怎么在意。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更有趣了:夹道很快就建好了,宿舍却迟迟不见动工。
官员们又感到诧异了:这是什么情况?
有好事者,到夹道的终点——安定坊,转了一圈,发现了其中奥秘:醉杏楼。
从此,官员们对夹道之事,彻底沉默。
此时,正是入秋之时;
夏日炎热,缓缓退去,但尚有余温;
深秋凉意,未曾全到,然已有端倪;
天气凉爽,却又不冷,正是出行玩乐最佳时机。
甭管是富贵之家,还是平民百姓,都展示出娱乐至死的精神,抓紧时间,趁寒冬到来之前,呼朋引伴、骑马坐车,买花载酒、纵酒狂歌、尽情玩乐,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不知是不是感染了春困秋乏,太阳不再像夏季时那么精神抖擞;
才晚上六点,就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早早下山,回家睡觉去了,将大街上一众精力充沛的凡夫俗子,尽数扔给了晚上值班的月亮……
晚上十二点,满天星斗,明月当空,夹道中车声辚辚,一辆简朴结实的黑色马车,打宫苑侧门出来,驶了过来;
整辆车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
车夫右挎雁翎腰刀,左挂手弩,后背小型盾牌,内着紧身皮甲,外罩黑色斗篷,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暗中闪闪发亮;
围绕马车四周,有八名骑士跟随,与车夫打扮一模一样,同样的衣服、装备;
为护卫车辆,骑士没有放松缰绳快跑,仍显露出娴熟的驾马技术和矫健身姿。
突然,左边墙头,掉下一块瓦片,落地而碎,夹道静寂被陡然打破。
“什么人?”
八名骑士同时跳下马来,摘下手弩,举起盾牌,将马车围在当中,形成环形防御阵型;
每名骑士,将左手盾牌举到鼻梁附近,既护住要害,又形成一个瞄准支架;
右手将弩臂,架上盾牌上沿;
两手盾弩配合,形成了一个既能防御,又能稳定瞄准击发的战术姿势。
不知是不是被护卫们的训练有素吓着了,整个夹道再次安静下来,除了风声习习,没有半点动静;
八名骑士保持阵型紧密,控制呼吸,仔细观察各个角度,以防有敌突然攻击,不敢半点松懈。
一条黑影从墙头闪过,身形敏捷、动作利落,八名骑士迅速做出反应:瞄准黑影,屏住呼吸,沉稳扣下扳机;
后坐力使手弩一震,八支弩箭离弦而出,“嗖”的一声,从各个方向,朝黑影飞去!
危险临近,黑影反应不算慢,身体加速,往前一蹿,欲躲避射来弩箭;
黑影速度不慢,但弩箭速度惊人,又是近距离击发,躲闪不及,一支弩箭从斜下方飞来,准确钻进黑影腹部,将其跃起身形,狠狠终止在了半空;
其他七支弩箭,亦不甘示弱,争先恐后,先后命中目标,将黑影生生射成了刺猬;
黑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一软,从墙头倒栽了下来……
车夫下车,来到近前,借着月光,看清了躺在地上的黑影:
那是一只黑猫,血流满地,全身抽搐。
流血不止,生命走到了尽头,黑猫理解不了,为什么只是不小心碰掉了一块瓦,眼前人类就要置它于死地;
它眼睛注意到,不远处的那辆马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于临死目光中,注入了深深恨意……
车夫打了个哆嗦,黑猫的怨毒眼神,使他心中闪过一丝寒意……
垂柳阑干西风散,云飞风起,兴满清秋;
小径红稀月华满,岁晚江空,斜汉朦胧。
晚餐后,醉杏楼安静下来;
窗户紧闭,可一缕凉气,还是从窗缝中钻进来,与房间中空气融为一体,将楼外凉意传递进来,仿佛想要把房间冻结起来,使其愈加静谧;
烛火闪耀着、燃烧着,时不时跳动一下,发出嗤嗤声响,调和着房中沉寂……
梳妆台前,坐着一个绝色女子,她眼睛不大,眼线修长,配上长长睫毛,颇有几分清灵文雅之气;
她面颊很白,似冰雪般透明,又淡染一点红晕,犹如一名技艺高超的化妆师,以巧妙手法,轻施一层薄薄胭脂;
胭脂加得恰到好处,多一丝则俗艳,少一丝则素净,浓淡适中,恰到好处;
殊不知,此乃她期待情郎前来相会,止不住心中激动,涌上脸庞的一抹娇羞……
女子叫师奕如,原名王奕如,原为龙城一家染房老板的女儿;
三岁之时,父亲怕她短命,就去寺庙拜个师傅,取个法名,希望能借佛祖法力,来护佑她平安。
这种方式叫寄名,名义上入了佛门,实际还是在家里养着;
名义归名义,程序还是要走的,老方丈的右手刚刚摩其头顶,王奕如就哇哇大哭起来;
她一哭,等于是把寄名仪式给破坏了,眼看要进行不下去。
关键时刻,姜还是老的辣,众僧睽睽之下,老方丈不急不忙:
“此女摩顶而泣,乃是听懂了佛经之本,故喜极而泣,足见其天赋佛心。
机缘难得,良才可期,故不赠法名,改赠法姓:师。”
意思就是:您这孩子佛性大了去了,我不敢给她法名,给她一个法姓,姓“师”。
(注:师, 对僧、尼、道士的尊称。)
王老板一听,不高兴了:折腾一趟,给我闺女把姓改了?这怎么行?
可转念一想:
嗨,女儿嘛,将来也得嫁人,随娘家姓,我难不成还能指望她传宗接代不成。
好歹父女一场,若改了姓,能保这孩子一世平安,我也认了。
打这时起,王奕如,就改姓为:师奕如。
师奕如五岁时,家中失火,生意尽毁,父亲受此打击、重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孤女寡母,生活窘迫,一年后,母亲也因病去世,师奕如从此流落街头。
七岁那年,师奕如被一个老鸨子看中,觉得这小女孩是个美人坯子,将其收养,教她琴棋书画、歌舞侍人。
事实证明,老鸨子的眼光够毒,十年后,师奕如果然艳压群芳,成为龙城首席章台人,也成了文人雅士、官员富商竞相追逐的对象。
(注:唐朝诗人韩翃(读hóng),曾与妓女柳姬为知心好友;
后来,遭遇战乱,二人离散;
韩翃写诗一首,寄给柳姬,以示思念:“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此后,便以“章台”为妓馆别名。)
或许是坐得久了,亦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师奕如站起身来,走出房间,来到栏杆旁,将手中食饵,朝下方湖中丢去。
食饵入水,平静瞬间被打破,五颜六色的鱼游上水面,抢夺食物;
鱼群搅在一起,碰撞着、追逐着……
月光下,各色鱼鳞,闪闪发光,将湖面染得五彩缤纷,犹如绽开无数朵鲜花,张扬不同颜色的花瓣,姹紫嫣红、争芳斗艳;
小小一块食饵,很快被瓜分干净,吃到的,得意地摇摇尾巴,攸然而逝;
没吃到的,将身体狠狠朝水下扎去,用尾巴在湖面上,使劲砸出一朵愤怒浪花……
瞧着众鱼竞食,师奕如笑了笑,焦急心情舒缓了少许;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其中夹杂几分久等的欣喜;
师奕如等的就是此时,心情一松,之前焦虑荡然无存,将剩余食饵往湖面上一扬,回头凝视来者:
“妈妈,先别急着说,让女儿先猜猜:他来了,对吗?”
老鸨子面带喜色、气喘吁吁,借师奕如说话的空儿,把气儿调匀了,露出讨好的笑容:
“哎哟喂,我的心肝女儿,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一猜一个准儿。”
嘴上如此奉承,老鸨子心中却不屑一顾:
嘁,你都和他约好今晚见面了,大半夜了,此时除了他还能有谁来呀,这点事儿猜中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呀。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如此说,老鸨子的处事原则很简单:捧住得势的,踢开倒霉的。
在她眼中,师奕如这棵摇钱树,正如日中天,必须好好捧,最大限度榨取每一分价值;
于是,谄媚之词,也就犹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
“前两天,我打街上过,那个老不死的王半仙,非要给姑娘看相不可,我当场就啐了他一口:啊呸,我这女儿天生就是大富大贵的命,还用你来看?
告诉你说吧:我们家姑娘能掐会算、冰雪聪明,小心她把你的饭碗给抢了!”
“好了,妈妈,”师奕如对老鸨子的奉承,显然不感兴趣,淡淡一笑,打断了她,“既然他到了,可不能有丝毫怠慢,您先替我接一下吧,我拿点东西,接着下去。”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辆简朴结实的黑色马车,已进入了醉杏楼的停车场。
醉杏楼的停车场,是一个巨大庭院,周围竖立一圈又长又宽的栅栏,每根栅栏上都挂着一盏风灯,迎风飘舞,将停车场照得通明瓦亮。
一般情况下,凡是来醉杏楼找乐子的客人,都会先在醉杏楼正门下车;
由其仆从把车停到停车场门口,交给醉杏楼的男仆;
再由男仆们执辔,将车在停车场中停好,按照车主人的要求,擦车清洗,洗马喂料。
今晚这辆黑色马车,与众不同:
没去正门停靠,也没有交接给醉杏楼男仆,自己直接驶进停车场,找了个相对不起眼的位置,停了下来;
男仆们对这一切,不仅熟视无睹,且对其远远避开。
车夫将黑色马车停好,从座位上纵身而下,身手很是利落,一步来到车窗前:“三爷,到了。”
车门打开,车夫忙将木质台阶,放到车门前;
八名黑衣护卫,亦纷纷下马,以马身为掩护,将马车团团围住,小心警戒。
从车中,走出一人,身材中等,稍显单薄,显然不愿被人看破身份,与其他护卫一样,亦披着一顶黑色斗篷;
两名护卫留下看车,其余七人将这位“三爷”护在当中,朝醉杏楼后门而去。
进了外厅,留两名护卫守卫门口,“三爷”将斗篷脱下来,露出真身:
一名身材稍显瘦弱的少年,头戴方巾,身穿青色襕(lán)衫,普通文士打扮;
他肤色白嫩,双眼细长,鼻梁高耸,嘴唇红润;
特别是眸子,又黑又亮,闪着焦急而又期待的目光,使瞳孔犹如火焰一般炽热。
对今晚约会,期待已久,欲望灼烧,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少年不愿被人看出心中急不可待,大拇指按住折扇大骨一侧,使劲一抖,噗啦一声,整把折扇彻底展开,这一手他练习已久,动作熟练洒脱;
他故作掩饰扇了几下凉风,轻咳一下,将目光集中到大厅上的一幅屏条上:
“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瞧着这首诗,“三爷”心中又暖又苦:
暖在何处?这首诗是他写的,如今师奕如把这诗裱起来,挂在如此显眼之处,显然很是爱惜,令他心中倍感温暖;
苦在何处?此诗与其说是为山禽正名,倒不如说是他心中真情实感,如果可能,他宁愿与终生丹青为伴、直到白头。
早恭候于此的老鸨子,连忙迎上来:
“呦,三公子,可把您给盼来了,和您说啊,姑娘可想您了,今儿一天都没怎么吃下饭去。”
她往跟前一来,旁边护卫们下意识想跨前一步,护在“三爷”面前,可刚抬起脚来,又放下了,都明白:
这样做,等于自找不痛快,若搅了“三爷”雅兴,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三爷”笑了笑,很是开心,将手中扇子一合,朝旁边护卫一晃,意思很简单:赏。
善于察言观色的护卫,哪敢怠慢,忙走上前去,将一锭金子塞到了老鸨子手里;
老鸨子双手接过,微微一掂,试试分量,揣入怀中,脸更是挤成了一朵花:
“谢三爷赏,姑娘早就在楼上等着您了,来,我带您去。”
“三爷”显然对此颇为熟悉,轻车熟路直奔楼梯而去,旁边老鸨子跟在身后,继续喋喋不休:
“三爷,这楼梯有点陡,您慢点,您可是大富大贵之人,可得小心啊……”
老鸨子的声音不难听,语调也透着十成十恭敬,可“三爷”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他的目光焦点,已紧紧对准站在楼梯口的那位佳人:师奕如。
师奕如站在那里,不需浓妆艳抹,不用锦衣绸缎,只是一袭素颜、一身青衣,素雅恬静,略带羞赧,已胜却人间无数;
“三爷”很年轻,正是激情猖獗之时,却不想表现得太急色,一边款步朝美人而去,一边口中赋道: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
他不敢声音太大,怕被旁人听去,只轻声吟了两句,就停下来,走到师奕如近前,借烛火凝视于她,目光中满是爱恋……
烛光所映,心潮涌动,师奕如的脸上,又泛起一层晕红,愈加显得娇羞可人;
她似乎不敢面对他灼烫的目光,低下头去,轻轻牵住他的手,将其引入小轩之中。
二人进得房去,将门一关,剩下五名护卫,两名守在楼下,三名守在门口,认真警戒;
老鸨子对这几位护卫,颇为忌惮,转身下楼而去,招呼下人,打扫卫生,为明天生意做准备,此处不表。
且说房中二位,师奕如刚刚将“三爷”引入轩中,关好房门,遂朝“三爷”跪倒:
“民女师奕如,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错,这位年轻英俊的“三爷”,正是赤龙帝国的第三代皇帝李善佶。
小皇帝李善佶,将师奕如搀扶起来,面带不快:
“奕如,此处只有你我,你要是如此拘礼,朕可就要生气了。”
手握佳人玉手,只觉得滑腻如玉、柔如无骨,一缕幽香飘然而来;
触觉、嗅觉双重刺激之下,李善佶全身颤抖起来,看着眼前佳人,风情万种,娇羞诱人。
他哪里还能压制住胸中欲火,猛然将师奕如抱起,大步来到床前,将她扔在床上,等不得她羞羞怯怯除去衣物,而是自己动手,将她剥了个精光;
当一具洁白如玉、玲珑剔透的胴体,呈现于眼前之时,李善佶彻底疯狂,扑了上去……
师奕如闭上眼睛,任其摆布,感觉他肌肤滚烫,犹如一座爆发的火山,亲吻、抚摸所到之处,犹如喷发而出的岩浆,四处灼烧她的冰肌玉骨;
这份燃烧,充满爱的灼热,亦充满他宠溺的温暖,令她神魂癫狂、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沉寂下来;
多日相思,得到了彻底宣泄,李善佶感觉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愉悦;
云雨已毕,仍恋恋不舍将师奕如抱在怀中,恣意享受怀中温软柔腻……
师奕如任由他抱着,犹如小猫一般,乖巧依偎在他胸前,用柔软白嫩的指尖,轻轻拨弄李善佶汗津津的后背。
身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久在勾栏中的聪明女人,她很清楚:
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彻底迷上了她,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难以离开她。
身为一个青楼女子,能够将一国之君迷得神魂颠倒,的确是一个巨大成就;
纵观赤龙帝国历史,师奕如独一无二、无出其右。
一个是万乘之尊,一个是青楼妓女,犹如“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如今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呢?
无论是李善佶的“她”,还是师奕如心中的“三爷”,此时都已经露出了真实身份。
他们之间是如何相识的,又是怎样相爱的?
这其中有着怎样的故事?而他们的爱情,又将对目前的局势,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九十六章《六宫粉黛无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