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叶正低头郁郁独行,她已经很久没有支敬衡的消息了,自从支浅结婚后,支敬衡就再也没有来过了。难道是帮着支浅带孩子走不开吗?也不知道支浅家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男孩还是女孩?夏之羽已经去了老镇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支敬衡有没有见到?虽然老夏已经不安排人跟着她,她还是觉得自己处于监视之下,很多次她都想去记忆里那个老镇看看,却总是不敢。
听见叫声金叶略微愣了一下,却没停下脚步,不是夏之羽,不是夏琳琳,她为何觉得熟悉。正欲转头看看,支浅已经冲到她面前。金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着喊:“小月?”
支浅含着泪点头。
金叶站着没动,支浅看着金叶,她和妈妈一眼就能认出对方,这是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明深也已经赶过来,看见呆呆站在路边的母女,赶紧说:“妈妈,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好不好?”
金叶机械地点头,金叶虽然已经五十几岁的人,但是眉眼之间依旧可见支浅和夏之羽的影子,她单薄而瘦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跟支浅一样,皮肤白而细腻。
明深带她俩在附近一个公园里坐下,金叶和支浅还都没从初见的激动里平静下来,支浅含着泪看着金叶,一刻也不愿移动自己的视线。无数次在梦里梦见的妈妈都没有具体的模样,但是当金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时,妈妈的形象忽然就无比地清晰。
金叶颤抖着伸手抚摸着支浅的脸,支浅一动不动,妈妈一定在她很小的时候也这样抚摸过她,不然,这种感觉为何这般熟悉!
“妈妈!”支浅轻呼。
金叶放下手,又拉过支浅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看着坐在一边的明深问支浅:“这是你爱人?”
“是的!妈妈!”明深赶紧站起来应答。
“我知道你结婚了,生孩子了吗?”
“生了,四岁多了。是个儿子,下次带他来见你。妈妈,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金叶微笑着没有回答,反而问:“小月,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见过夏之羽!”
“我就知道你们会遇到!”金叶脸上浮现出的笑意更深。
这下轮到支浅不明白了。
“是我建议之羽去那里的。”金叶简短的解释,“你爸爸也见到之羽了吗?”
“没有!”支浅轻声答。
金叶挑眉表示不解,“这么长时间了,那个地方不大呀,你见到为什么你爸爸没见到?”
“爸爸已经过世了!”
“你爸爸、已经不在了?”金叶显然被这个消息吓到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也逐渐发白。
“嗯,三年前,爸爸就去世了。”
金叶开始掉眼泪,说不出话来,明深在一旁知道自己不适合插嘴,只是默默地揉揉支浅的肩。
“你知道敬衡以前每年会来找我吗?”
“不知道。”支浅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支敬衡瞒着她来见金叶,她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怪不得支敬衡每年都会出去毫无理由的出去几天。
“别怪你爸爸,他是怕影响我的生活。不告诉你,是怕你想妈妈。也影响你跟新妈妈的感情。敬衡来找我,我们并没有说过话。”金叶语气很慢,似乎没了力气。
“那你们怎么见面?”
“我刚到这里时,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爸爸了。消沉了很长时间,直到之羽对着我笑,我才想到还得打起精神活着。”
支浅能理解,她也是因为明添才振作起来的。
“我开始每天去买菜,我要亲自做给之羽吃的辅食。菜场旁边有一个早餐店,那天我去买菜时竟然看见敬衡坐在里面,他也看见了我,我就假装逛菜场,知道敬衡一直跟在我后面。这样持续了几天,敬衡就走了。后来,每年敬衡都这样来几天。”
“你结婚的那年,他没有向以往那样只是跟在我后面,而是轻轻敲了敲桌子就走开了。我觉得他是有话要说,桌上一定留了东西。那时已经没有人跟着我了,我就坐到敬衡位置,发现桌子上有他用茶水写的字,知道你结婚了,可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好几年没有来了。”
“你们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说说话?”
“不行。”金叶凄凉地摇摇头,“就这样还得小心。”
“为什么?不让夏家知道就行了。”支浅不理解。
“我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过!”金叶苦笑。
“你被软禁了?”支浅气愤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支浅摇头表示不解。
“不是软禁。老夏也没那么坏,只是怕我会跑掉。”
“您跑过吗?”
“没有。老夏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那是不信任。”支浅当然站在自己的父母这一边。
“你爸很聪明,知道我会想你,给我寄过一次你的照片,他让影楼的人寄,然后影楼的人假装寄错了,他装作工作人员又来取走了,还告诉我你很好。照片上的你好可爱啊!”
支浅有印象,支敬衡是带她来N市一家影楼拍过照片,“爸爸为什么不带我来?”
“怕你会缠着我呀!他不想我难做。也不知道你那时还记不记得我。”
“妈妈,是之羽的爸爸一直跟着你吗?”支浅不能理解为什么金叶出入不是一个人,爸爸每年都只能看着妈妈,妈妈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爸爸妈妈是有多可怜。
“不是,老夏很忙。这个你就别问了。”金叶摇头,“小月,之羽是敬衡的孩子,你的亲弟弟。”
“嗯?”支浅愣了,原以为是同母异父的弟弟,却没想自己真的还有亲人,不仅有妈妈还有弟弟。
“看来敬衡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我简单一点说给你听。当年我在外地打工,春节回家时被人贩子拐到敬衡所在的那个村庄,被一户人家买去,强迫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我觉得绝望,趁人不便,不顾一切的跑出去,但是追的人很多,我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准备跳下河时被敬衡看见,他把我带回了家,你爷爷出面摆平了买我的那户人家,赔了不少钱,敬衡给我钱送我上车回家,可是我喜欢上敬衡,不想走了。
“我留了下来,却不敢通知我的家人,我怕他们反对我跟敬衡在一起,后来我们有了你,我们很幸福很快乐,转眼你就会叫妈妈了,可是,我的家人却找来了,原先买我的那家人怀恨在心,说是敬衡买了我,我没有办法,不管我怎么说是我自己愿意的,也没有人相信,他们坚持要报警抓敬衡,因为我一直没有跟家人联系,我的懦弱害了敬衡,我答应跟家人回去,只要他们放过敬衡。他们不肯我带你走,因为带你回去就没法再把我嫁出去了。我回去没多久就被他们强迫嫁到了这里。
“老夏对我还不错,我再婚后本来想死,没想到怀孕了,老夏没有让我打掉孩子,这样才得以留下了之羽,并一直帮我瞒着夏家所有人,怕我在夏家被人瞧不起。后来我觉得对不起老夏,就又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之羽的妹妹。你结婚的时候,之羽已经在医院实习了,老夏可能觉得我已经老了,已经让我一个人自由出入,但敬衡却没有再出现,我以为敬衡不方便再来了,多年没有离开这里,我也不敢去找他。没想到就这样再也见不到敬衡了!”
金叶对于支敬衡的离世很难接受,她的悲伤透过整个人溢出来,陈述往事她说得轻描淡写,眼角的泪水一直没有停止,明深就默默地给初见面的母女递着纸巾。
支浅从包里拿出那对耳环,金叶一看就接了过去,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那在手上仔细端详,轻轻地说:“真漂亮!”
支浅轻声问:“是爸爸给你的?”
“是的,他说要打一付耳环送我做生日礼物,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戴。这么新,一定没有人戴过,敬衡他为什么没有给你现在的妈妈?”
“刚才我就想告诉您了,我没有新妈妈,爸爸一直是一个人!”
金叶怔住,难以置信,“他一个人把你带大?”
“是啊,还有爷爷。”
“我以为他……”金叶泣不成声。
“妈妈,这耳环是我在一张老床的床板缝里发现的。”
“那张雕花的床?”
“是的。”
“可怜的孩子,敬衡一个人怎么把你带大的!”金叶摸着支浅的脸、肩膀、手臂,“怎么这么瘦?”
“妈妈,您现在可以戴了!”支浅再次把耳环递到金叶面前,她发现金叶是有耳洞的,但是什么也没戴。
“现在?不用了,你带走吧!”金叶又仔细看看,说:“敬衡不管做什么都很精细,你看,这看着叶子上的花纹是敬衡亲手画下来请工匠打造的。这是一对手工打造的耳环。敬衡说过我戴了一定很漂亮。”
“我给您戴上吧!”
“不用,敬衡看不见了,我戴给谁看呢?小月,敬衡为什么不给你找个新妈妈?是不是怕你受委屈?为什么你结婚后他不再找一个?”
“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因为怕我受委屈,喜欢爸爸的阿姨有好几个,对我很好,但是爸爸把他们都赶走了。是因为放不下妈妈吧!”
“你小时候想妈妈怎么办?”
“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什么也不说,所以我一直都以为您去世了。”
“我这样的妈妈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妈妈!对不起,我……”支浅见金叶自责,有些后悔自己说话过于直接。
“小月,妈妈对不起你,你才那么小就把你丢下了。”金叶打断支浅,“幸好你安然无恙的长大。”
“妈妈,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支浅不想让金叶难过,就换个话题说说,想到夏之羽要离开,忍不住问。
“还不错!”金叶似乎不想多说,“小月,妈妈真对不起你,我没有想到敬衡会不再娶妻,我以为你会有新妈妈疼爱。你爱人似乎对你还不错。脾气也很好,我看他很有耐心陪你。但没有娘家人,会不会被婆家嫌弃?”金叶看着明深问。
“妈妈,”明深赶紧认真回答,“不会,我爸爸妈妈很喜欢小月,要是您愿意,他们一定很乐意来拜访你。”
“拜访就不用了,也不方便。只要小月快乐就好。”金叶打量着明深,说:“小月从小就没有妈妈,她需要更多的爱,你要对她好!不可以对不起她!”
明深点头; “一定,我会对她好,不会对不起她!您放心。”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深。”
“你是明家那个小男孩?”
“我是明家兴的儿子。”
“哦,真是你!那我就放心了。”丁怡悲伤的脸上有了笑容,“你小时候就喜欢我们家小月,那时小月还是个婴儿。”
“妈妈,告诉我。”听妈妈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时明家搬进新房,爷爷带我们去祝贺,小深那时三四岁吧,一直坐在我旁边看你,你一笑,小深也跟着笑,把好玩的好吃的都拿出来给你,早上一睁眼就吵着要妹妹,我们走的时候死活不让,一定要让你留下。小深你还记得吗?”
“不怎么记得。”明深尴尬地摇摇头,他也想记住。
“也难怪,那时你太小了。丁怡姐姐开玩笑说让小浅长大嫁给你,你就开心地答应了,你那时很好玩的。”金叶抓住明深的手,“小深,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小月,像你小时候那样就行。”
明深很认真地点头。
金叶又看向支浅,满眼都是慈爱:“你出生不久爷爷给你算过命,虽然大家都不当真,但是我却一直记着。算命的说你要不就是跟爱人白头到老,要不就是遗憾终身。支家的男人都很重情义,你爷爷自你奶奶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再娶,没想到你爸爸也是,你千万不能像你爸爸和爷爷,他们太可怜了,我,还有你奶奶,都不值得他们这么做!还好你已结婚生子,但人生无常,小深看起来也是青年才俊,容易被别人惦记,你千万要守好自己的幸福,不要轻易放手。”
“妈妈!我只喜欢小月!”明深很尴尬,上次在支浅的老家也是,为什么他总是被怀疑的那一个,他难道看起来就是很薄情的那一个吗?但是金叶只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对支浅说:“如果有一天小深不再爱你,你要果断的离开去寻找自己的新的生活,任何时候,遇到爱的人一定不要错过。幸福要自己争取,不要像我一样懦弱。我害了你爸爸一辈子,如果我当时没有留下,你爸爸娶了别人,一定不会这样孤独,或者,我能勇敢一些,坚持回去找你爸爸,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妈妈,爸爸为什么从来都不肯跟我说起你?”支浅不免有些遗憾,如果知道自己有妈妈,即使不能在一起,心里想起来也是温暖的。
“如果知道我在哪里,你会忍住不来找我吗?敬衡一定怕你会来找我,打扰我的生活。我们都以为对方过得很好,以为自己在成全对方。敬衡一定以为我过得很幸福,他一定不知道我很想念他。”
金叶把手里的耳环递给支浅,握住支浅的手:“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能抚养你长大,已经是我这辈子的遗憾,现在你已经有自己的家庭,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我反而会成为你的累赘,能看见你好好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为什么,妈妈,我可以悄悄来看你,不会让夏家的人发现的。我又不是男人,就是发现了又会怎么样?”支浅很着急。
“我都这么大了,害怕他们发现什么?我以前瞻前顾后,是因为你们,现在之羽和你都长大了,敬衡也没了,我什么顾忌都没了。你和之羽以后好好生活,之羽不知道自己是敬衡的孩子。我鼓励他去农村,只是自私的想让敬衡看看他,谁知道敬衡已经看不见了,这个秘密守着也已经没有意思了。不过,之羽这个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恐怕他一时难以接受。”
“我可以不告诉他。”
“不用,我应该早些告诉敬衡,敬衡见过之羽一次,我是故意带着之羽去菜场的,也不知道敬衡看出来没有,我一直想等之羽长大,想给敬衡一个惊喜,可是敬衡没等到。”
“爸爸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不用去猜了,小月,你把地址给我,如果我想你,我会去看你的,你爸爸葬在哪里?”
“爸爸跟爷爷在一起,就在支家村的墓地。你要去看爸爸吗?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了,我能找到,我跟敬衡去扫过墓。你走吧!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我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金叶站起来,把耳环塞进支浅手里,决然的转身,支浅想跟上去,明深拉住她,摇头。支浅转身,伏在明深怀里痛哭。
金叶听见了支浅的哭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依然向前走去。她的瘦小的身影看起来格外孤单。
支浅不死心,哭着喊:“妈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电话!”
金叶没有停步,反而走得更快,依稀可见她肩膀的抽动。明深把支浅搂进怀里,低声抚慰:“小月,不要急,电话我有办法知道,有了地址,你想看她我们再来,要给妈妈时间适应!”
直到金叶的背影消失,明深才带着支浅离开。一路上,支浅的眼泪总是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