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上回说到,梁吉为霍青、罗兰,举行了一场有喜有悲的婚礼,喜在于,饱经沧桑,霍青和罗兰终于结成夫妻;悲却在于,他们又将分离。此次离开,是为了参加一次普通的外交谈判,但罗兰明白,回到磨刀霍霍、备战不懈的蓝鹰帝国,此行凶险异常。就在她刚踏上行程之时,一次剧烈颠簸,所带来的眩晕、恶心,使她弯下身去,把胃里一切全都翻腾出来。罗兰猛然意识到,“老朋友”已经推迟将近十天,难道是……怀孕了?我的天哪,孩子,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让时间暂时回到昨天晚上,就在霍青、罗兰,尽情享受洞房时刻之时,梁吉悄然离开了。
此次接头的地点,是一家绸缎庄,生意不好不坏,门面不大不小,若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普通;
不错,这正是梁吉的要求,大隐隐于市,但不要招摇,位于闹市之中,店铺越普通,越不会引起别人注目。
刚从密室中走出,掌柜的立马迎了上来:“总管,长公主请您过去。”
书房中,李秀凝默默凝视镜子,烛火映照之下,镜中之人曲眉丰颊、明眸皓齿、千娇百媚、美若天仙,只是一双秀目满是伤感,流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
门外脚步声起,她慢慢将镜子背面朝上,覆于桌上,转过身来:“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梁吉察觉到了,李秀凝声音中的忧伤,心中顿时一痛;
他深爱李秀凝,爱得如痴如醉,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即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如今,见她如此伤感,心中怜爱之情愈深:“你这又是何苦呢?”
此话一出,触动李秀凝伤心之处,胸中涌起剧烈痛苦,一行珠泪,顺颊而下,她好想痛哭一场;
可高傲如她,又不甘心任由心痛驱使;
一时之间,面对着梁吉的提问,她内心凌乱了,不知道该用哪张面孔,来面对眼前的一切……
瞧着李秀凝这般模样,梁吉心中怜惜更甚,一种奇怪的冲动涌了上来,犹如汹涌的洪水,冲破了理智堤坝,将他的冷静荡涤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你安排了婚礼,为什么又不准我告诉他?
你既然喜欢霍青,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
此话一出,李秀凝全身一震,眼神瞬间变得异常犀利: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
犹如裹伤纱布被粗暴扯开,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除了疼痛之外,还有四溅的血滴;
心痛之下,李秀凝由伤感转为愤怒,她颤抖着,全身都颤抖着,内心的痛,犹如一团炽热烈火,于身体中四处蔓延烧灼,令她几乎窒息。
一声清响,一道寒光,书桌上的唐剑脱鞘而出,剑锋顶住了梁吉的胸口,李秀凝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信不信,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会立刻杀了你。”
梁吉看着她,眼神充满怜悯;
透过李秀凝的歇斯底里,他看到的,是她的脆弱。
在梁吉眼中,这是李秀凝第一次如此失态,但又是如此真实;
无论她多么骄傲、多么高贵、多么处变不惊、多么胸怀城府,但毕竟还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女。
同龄女孩儿,或者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读着各种言情小说,读到感动之处时,不禁流下眼泪;
或者打扮得漂漂亮亮,走上龙城灯会,参加各种狂欢,展示青春风采;
抑或者,与一个同样青春年少的小伙子,逛街购物,游山玩水,一路上留下银铃般欢乐的笑声,享受一场温馨的恋爱;
可惜……身为公主,李秀凝注定与之无缘……
四年前,太宗皇帝李世政驾崩,十四岁的李善佶在丞相沈介溪的支持下,登基继位,成为赤龙帝国第三代皇帝;
李善佶登基前一个月,年方十六岁的李秀凝公主,亲自登门拜访,李世政临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沈介溪。
回想当时的场景,梁吉心痛不已:
沈东楼的贪酒好色、尽人皆知,瞅着如花似玉的李秀凝,毫不掩饰眼中赤裸裸的肉欲;
面对沈东楼的无礼,李秀凝面如平湖、波澜不惊,用平静口吻,向沈介溪提出了两家联姻的建议。
沈介溪的惊讶、沈东楼的惊喜,梁吉都看在眼里,但除了紧闭双唇,强自抑制住心痛,他无能为力;
最令梁吉惊叹的是,从头至尾,李秀凝都是平静的,不喜不悲、不怒不怨,平静得像一潭湖水,波澜不惊……
梁吉深深叹了口气,满是怜悯看着李秀凝:
她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责任和负担,令人心疼。
他还很想对她表白,告诉她:
霍青不爱你,可我很爱你,从与你第一次相遇开始,我就爱上了你。
梁吉至今都记着,与李秀凝的初遇:
那年,他七岁,刚净身入宫一年;
由于年龄尚小,没被安排太重的活儿,专门在御花园当值。
每天中午时分,甭管是皇上,还是嫔妃贵人,刚吃过了午膳,需睡个午觉,故御花园中一个人都没有,静谧无声;
这也是小梁吉最开心的时刻。
他有时会为那些花枝,裁剪掉干枯的枝叶;
有时会揭开树干上干枯的老皮,将后面的虫子一一清除;
有时会什么也不干,静静躺在厚厚草丛上,凝视蓝天白云,他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任由思绪信马由缰,沉浸于精神世界中,便觉是个自由的人;
此时,他会产生一个小小的错觉,仿佛这一片天地都是他的,他也像脱离了现实生活,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时值冬天,下起了雪;
雪花飘落,纷纷扬扬,很快将御花园裹上一层银装;
小梁吉决定做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堆雪人。
这是个技术活,但更考验耐心;
他先用笤(tiáo)帚将一堆雪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底座;
又包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在雪地上慢翻滚,大的做身体,小的做脑袋。
手、脸被冻得通红,小梁吉却沉浸快乐之中,丝毫不觉得寒冷;
很快雪人堆成了,他找到了两块木炭,准备给这个雪人加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于七岁的梁吉看来,这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雪人漂亮不漂亮,就看这眼睛镶嵌得成功与否;
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臃肿笨拙的雪人,仿佛也有了生命和灵魂。
就在这个时候,小梁吉听到了脚步声,他吓坏了,赶紧扔掉手里木炭,转身跪倒;
这一套动作,他已练习得非常纯熟。
小梁吉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也不敢抬头;
宫里规矩大,万一是哪个身份高贵的妃子,这一抬头,触怒了对方,轻则挨巴掌,重则挨板子,运气不好,丢掉性命也很正常。
来者由远而近,最先进入他眼中,是一对小巧玉足,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淡雅而不浓烈,清新而不郁俗;
“这是你堆的雪人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奶声奶气,满是友好。
听到对方没有责怪之意,小梁吉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当看清来者时,他彻底愣住了:
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正好奇地看着他。
小女孩是瓜子脸型,但小巧下巴两边,依旧肉嘟嘟的,有点婴儿肥,显得娇萌可爱;
一双大眼睛,墨黑明亮、灵动清澈,时而充满兴趣地看看雪人,时而又上下打量着小梁吉。
小女孩肌肤胜雪、粉雕玉琢,穿了一身白色小棉袄,又裹了一件红色斗篷;
一红一白,混搭一起,再配上漂亮可爱的容颜,令小梁吉心中不由得一颤:
天哪,她是顺着飞雪,从天上跑下来的小仙女吗?
“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女孩嘴巴嘟了一下,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又提高了一点嗓音,“这是你堆的雪人吗?”
小梁吉总算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是是是……”
“它怎么没有眼睛啊?”小女孩伸出白嫩,又有点肉乎乎的小手,指着雪人,“我们一起给它装上好吗?不然不好看。”
“好啊,”小梁吉开心地站了起来,将适才扔在雪地里的木炭捡起来,交给小女孩,“给你,你来装吧。”
“嗯……”小女孩摇了摇头,只接过一块,“一人一块,一起装。”
这是小梁吉入宫以来,最开心的一个中午了:
他带着这位新朋友,去树下挖松鼠埋藏的松果;
又一起去采摘风信子的种子,寻找合适的地方栽种;
总之,他和她分享了,之前在御花园中发现的一切好玩的东西。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小仙女要走了,临行前,她问了他的名字,却有点狡猾地隐藏了自己的名字。
小梁吉有点失落:“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小女孩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狡黠:“你这么喜欢和我玩吗?”
“是啊,”小梁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小女孩笑了:“好,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保证,咱们一定会再见的。”
小女孩离开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刚开始的时候,小梁吉每天中午,都会期待她再次出现,可一次次只能收获失望。
一个月过去了,他被通知,去公主府当差;
得到这个消息,小梁吉谈不上开心,也谈不上难过,反正都是伺候人,去哪里都一样。
直到他拜见公主时,才惊喜地发现,原来公主就是他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小仙女;
两个孩子对视着,互相眨了下眼,开心地笑了。
从那时起,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随着时间积累,梁吉对公主的爱意越来越深,可他也明白:
他没有爱她的权利,除去身份悬殊之外,还有一点,他是个……阉人。
一瞬间,梁吉突然涌起了无边恨意:
霍青,如果不是你,公主怎么会如此痛苦。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令她为之动情的男人,也是第一个令她如此伤心的男人。
她不仅得不到你,反而还要亲手为你举办婚礼。
当你享受洞房花烛之时,她却在黯然神伤、悲痛难已,你能体会她的难过和绝望吗?
梁吉心中升起无边悔意:
对不起,公主,如果早知道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痛苦,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将霍青引荐给你;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死在你的剑下,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我虽死无憾。
梁吉按照李秀凝的吩咐,没有再说话,却做了另一个动作:
抬起手,拨开了顶在胸前的唐剑。
事实证明,李秀凝的手,已无力再握紧唐剑,梁吉只是轻轻一拨,唐剑坠落于地,当啷一声,于静夜中,格外响亮。
梁吉走上前去,将李秀凝抱在了怀中。
李秀凝崩溃了,彻底崩溃了,亦紧紧抱住梁吉,痛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哭得痛不欲生,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要将攒了二十年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
梁吉无声抱紧了她,爱意、怜惜、心疼、后悔,皆浓缩在一起,犹如一把尖刀,搅动他的五脏六腑,剧痛难熬,泪水亦潸然而下……
他像小时候哄李秀凝那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公主府中,所有下人,都被命令远远避开书房,可院子里,还是隐隐能听到李秀凝的哭声;
犹如秋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绵绵长长;
一曲悲泣,泪湿青衫,恨满天涯……
原来,为霍青、罗兰准备婚礼,是李秀凝公主的意思,她爱着霍青,却又为其举办婚礼,情绪与理智的矛盾,使她痛苦万分,能够理解她的,或许只有梁吉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九十五章《三千宠爱在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