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上回说到，沈介溪将要率领使团，出使蓝鹰帝国，一大清早，午门外的广场上，便排满了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金龙军团警卫连士兵，还有来看热闹的龙城市民，连小皇帝李善佶，也亲自到场，为沈介溪送行，一切如仪，规格不低。可谁也没想到，当此庄严之时，沈介溪闹了一个大笑话，关键时刻，腰间的皮带断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现场人们，上至小皇帝李善佶，下至平民百姓，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沈介溪没忍住，放了个屁。与此同时，蓝鹰人要割让土地的传闻，犹如一股飓风，在龙城中肆虐开来，几乎所有人都身不由己，被席卷其中。
月华初收，扑面霜空，秋雨朦胧；
蝴蝶翅黄，落叶秋风，云淡天舒。
当人们沉浸于“放屁”风波时，没有人注意到，使团队伍后面，一辆四轮马车中，罗兰轻轻撩开窗帘一角，扫了一眼外面的热闹；
华丽的装饰，庄严的典礼，龙城市民们捂嘴偷笑、沉浸于又一条笑料，一切都沉浸于快乐气氛之中；
可满怀心事的罗兰，难以融入其中，遂将窗帘放下，轻叹了口气，回味起昨晚与霍青的告别：
十二小时前
梁吉为霍青和罗兰的此次见面，做了精心设计：
整个房间，仿佛变成了红色海洋；
粗大红烛，燃烧着，摇曳着，将柔和艳丽的光晕，洒满每个角落；
正面墙上，一个大红“囍”字，烛光映照下，既鲜艳醒目，又温馨香暖。
一张宽阔的红色婚床，一双绣着“囍”字的枕头，一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子；
一盘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干果，也铺在床上，寓意着早生贵子、幸福美满。
罗兰坐在床沿上，头戴凤冠，身着霞帔，薄施脂粉，美艳无双；
当霍青被引入房间时，不由张大了嘴巴，难掩惊讶之色，他脑子一蒙，没反应过来：“这……这……”
他与罗兰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但由于各种情况，未能有机会举办婚礼；
闲暇之时，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心中争论过，赤龙式还是蓝鹰式，到底举办哪种形式的婚礼更好。
与自己争论不出个结果，霍青索性就想：
算了，两种婚礼都挺好，那就举行两次呗，罗兰那么漂亮，不管是穿凤冠霞帔，还是穿婚纱，都是最美丽的新娘子。
他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与罗兰举办婚礼时的画面，当一切真发生于眼前之时，还是因为太过惊喜，而愣在原地，凝视美丽新娘罗兰，呆若木鸡。
“傻小子，”霍青脑袋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好疼啊；
他一脸恼火，回头一看，梁吉手持一条红色喜带：
“愣什么呢？这是你和罗兰大喜的日子，还不赶紧带上。”
昔者《五灯会元·黄檗（读bò）运禅师法嗣（sì）·临济义玄禅师》（宋·释普济）有云：
“上堂，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便打。”
翻译成白话就是：
古代之时，有一个传佛禅师，名叫黄檗，他在接纳新弟子方面，有一个特别的规矩：
每回提出问题之前，先给新弟子当头一棒，或者大喝一声，要求对方立刻回答，不能有半点犹豫或稍加思索。
这就引申出了一个典故：当头棒喝。
霍青不是和尚，不须懂得佛教禅理，如今被梁吉当头一棒，立马反应过来，顿时惊喜交加、泪水盈眶，欲上前抱住罗兰。
谁知刚到跟前，罗兰伸出纤纤玉手，往他胸前一推，似有抗拒之意，随后抿嘴一笑：
“夫君，你急什么呀，还没拜堂呢。”
霍青一听，忍不住哈哈一笑，随即摇了摇头：
“抱歉抱歉，多日不见娘子，甚是想念，有点急色了。不过，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本是人之常情，还望娘子体谅在下的一片饥渴之心。”
他本不是言语轻薄之人，今晚要和罗兰成亲，不禁心花怒放、乐乐陶陶，言辞之间，不免有点油腔滑调。
“去你的吧，”罗兰听他满嘴荤话，又羞又气，“几天不见，你倒变得油嘴滑舌的。”
霍青心情舒畅，见她面色绯红、娇美无比，愈加开心，存心逗她：
“对呀，你说奇不奇怪吧，我本是个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可自从认识了你之后，居然就变得油嘴滑舌了；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对不对呀。”
罗兰扑哧一笑，随即又佯作生气，作势要打：“好啊，你绕着弯骂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青见她举起手来，赶紧倒退一步，故作害怕：“别呀，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罗兰追了上来，不与他干休：“哼！今儿我还就做小人了，你说，让不让我打？”
霍青借着烛光，仔细打量，见罗兰双眸如水、笑靥如花、梳云掠月、美艳绝伦，心中一荡，不禁将她揽入怀中：
“让，让你打一辈子都行，只要……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想到罗兰要返回蓝鹰帝国，不亚于重返狼穴，霍青打心底里担心她；
何况罗兰在龙城之时，两人尚可暗中见面；
此一去，天遥地远；此一别，万水千山；不知何时还能相见。
霍青舍不得她，有心想劝她别去，可罗兰个性刚强，颇有主见，她决定的事情，纵然劝她，也未必有用；
更何况，其中又涉及李秀凝公主和梁吉，牵涉太广，错综复杂，正如罗兰之前与他所说的一样：
你我只不过是棋子而已，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霍青有心想将气氛弄得开心一点，可一想到别离即在今晚，不由得动了伤感之情，言谈之中，难掩不舍之意；
罗兰闻他所言，触动寸寸柔肠，忍不住抱紧了他，难以抑制心中激动，将脸埋入他宽阔胸膛，盈盈粉泪、潸然而下……
梁吉见他俩初时打情骂俏，现在又相拥流泪，想到这对苦命鸳鸯分分合合、聚散难期，心中同情之心顿起，不禁眼中亦湿润起来；
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组织了这次婚礼，就当善始善终，总不能一直看着他俩哭吧。
打定主意，梁吉用衣袖，微微擦了擦眼角，朝二人笑了：
“好了，今天是你们二位大喜的日子，新郎、新娘，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拜堂了？”
霍青、罗兰闻听梁吉此言，一想也是，遂分开怀抱，柔情相视，蜜意无限。
供桌早已备好，上供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前有两个蒲团；
霍青拉着罗兰的手，来到供桌之前：
“我霍青，与挚爱之人罗兰，在此拜堂成亲，诸位神明，我兄长梁吉，皆是见证。”
说完，他跪在蒲团之上，见罗兰站着不跪，遂柔声说道：“咱们拜堂成亲，你也跪下吧。”
罗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颤声说道：
“霍青，我这一去，凶险异常、难料生死，你……你真的……真的不后悔吗？”
霍青起身，握住她的手：
“罗兰，事到如今了，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
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深深爱上了你，这辈子就认定了你，只想与你共度此生。
我向你保证，此生此世，生死不渝。”
罗兰听他言辞恳切，神色坚定，心中感动万分，面色更是欢喜无限，随他一起在蒲团上跪下。
霍青紧握罗兰之手：
“苍天在上，我霍青今日与罗兰结为夫妻，真心相爱，生死不渝，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罗兰亦说道：“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梁吉于旁边看得明白，听得清楚，不禁为之深深感动：“一拜天地。”
霍青与罗兰皆回头一望：
遥想当初，二人于营妓院中相遇，初次见面，彼此一见倾心，霍青当时便向罗兰求婚，令她心动不已。
如今，皇天不负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深深拜了下去。
接下来：二拜高堂。
霍青、罗兰想到此处，心中均是一颤：
霍青母亲早亡，又亲手弑父；
罗兰的父亲倒是在世，可她恨马原当年无情抛弃，至今不肯原谅；
此等情况之下，这高堂又能拜谁呢？
二人皆有踌躇之色，到底还是罗兰反应更快：
“梁大哥，既然霍青认你为大哥，所谓长兄如父，今日我们拜你如何？”
说完，也不由梁吉分辨，二人同时起身，将他拉到供桌前，强行按在座椅之上。
梁吉初时想拒，但一者盛情难却；二者为两人至情至性所感动；三者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单是一个霍青，他就抵敌不住；遂只得坐好，受了二人一拜。
第三拜：夫妻对拜。
霍青、罗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感慨万分、百感交集，遂面朝彼此，跪下去重重一拜；
从相识到相爱，从相爱到相合，聚散离合，历经凶险，两人始终患难与共、未曾放弃；
走到今天，实属不易。
三拜结束，霍青、罗兰正式结成夫妻，二人紧紧相拥、欢喜无限。
梁吉也上来，向二人道喜，按说，接下来就是送入洞房，他也该出去了；
可梁吉犹豫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样首饰盒，递给罗兰：
“这是……马原将军，让我交给你的。”
听到“马原”这个名字，罗兰心中一痛，有心想伸手去接，可刚抬起手来，又停顿了下来。
霍青见此，明白她心中矛盾，遂替她接了过来，打开首饰盒一看，里面装了一条项链：
链条、心形吊坠皆由黄金制成，且吊坠上镶嵌有红色宝石；
时日已久，此项链稍显陈旧，但仍不失华贵之气。
梁吉叹了口气：
“弟妹，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伤心，但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告诉你：
马原将军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将这条项链，交给你，这是你母亲留给他的定情之物。
多年来，他一直留在身边，细心保存。
他还让我告诉你：
他是个非常不称职的父亲，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他还是要真诚祝福你和霍青，永远幸福。”
没等梁吉说完，罗兰已是盈泪欲滴，从霍青手中接过项链，入手之后，感觉吊坠颇为光滑，毫无陈旧之感，料想应该是马原时常拂拭。
她指尖碰到吊坠，才发现心形吊坠边上，有个小开关，打开一开：
里面是一张微缩的肖像画，画中是位金发蓝眸的绝色女子，正是罗兰的母亲——罗林。
见到母亲画像，轻轻抚摸吊坠，罗兰哪里还能禁得住哀伤，扑到霍青怀中，泪流满面；
她说不清为什么而哭，是想念母亲，还是……为父亲马原没有在场而感到遗憾？
她恨他，可又想念他；也曾想过原谅，却怎么也做不到；也想叫他一声爸爸，可这两个字好沉重，令她难以开口。
霍青何尝不知罗兰心中之苦，遂抱紧她，任她在怀中，肆意倾泻苦楚。
事情至此，梁吉自觉已完成任务，见二人深情相拥，遂悄然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
外面下雨了，带着凉意的秋雨，雨势不大不小，雨点打在了屋檐、窗户上，噼啪作响。
罗兰终于平静下来，今夜是她和霍青的大喜日子，明天就要分别，她不想将洞房之夜在泪水中度过；
于是擦去眼泪，朝霍青俏皮一笑：“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
听到这句熟悉的诗句，霍青忍不住一笑，不由得想起了，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诗的场景；
他不愿意浪费这宝贵的“春宵”，紧紧抱住罗兰，吻上她的嘴唇……
月上柳梢，雀蹴风丝上柳条。
秋雨如斯，湿尽落花人无语。
夜雨频滴，透窗风一线，红烛吹熄。
洞房深处，几许盟言，香暖鸳鸯被。
尽拥秦云态，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
殢（读tì）云尤雨，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几番云雨，霍青仍紧紧抱着她，深情抚摸、柔情亲吻；
罗兰被他缠绵得全身无力，呢喃着贴紧他的身体。
“娘子，我向你发誓，”霍青停下动作，“无论你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一定会去救你；无论谁想伤害你，都先要迈过我的尸体。”
他的声音清澈明亮，语气坚定，目光单纯得像个孩子。
罗兰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既感动，又难过，鼻子一酸，泪水又要往外流，忙强忍回去：
“大喜的日子，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夫君，你的心我一直都懂，我相信你。”
话刚说完，罗兰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腹中抽搐恶心，她忙捂住嘴巴，怕吐到床上。
霍青见她如此，忙扶住她：“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罗兰往床下干呕了几声，也没能吐出什么，难受感觉减轻了不少：
“没事，可能是累了吧，我睡一会儿就好。”
霍青扶她躺好，盖好被子，满脸歉意：“对不起，都赖我……”
罗兰嫣然一笑：“傻夫君，又胡说八道，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开心。”
她拉着霍青的手，枕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
不知为什么，罗兰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才刚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霍青的胳膊，很快就麻了，但怕弄醒了她，遂强忍不适，默默凝视她姣美睡容，一刻也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前情说毕，回到正文；
罗兰乘坐的马车，车轮滚滚，辚辚向前；
车轮质量不错，由上好柚木制成，结实耐用，花纹美观，光泽亮丽；
它不断向前滚动，与地面碰撞，发出嘈杂声响……
绕过一处街道拐角时，坚硬美观的车轮，与一颗有着锋利棱角的小石头，发生了碰撞；
车轮狠狠压过了石子的身体，将对手的两处尖角，生生碾断；
石子也在其光滑闪亮的表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看起来，似乎是打了个平手，但这一下较量，导致车轮所在的整辆马车，都发生了剧烈震动……
这一下猛烈颠簸，使罗兰全身猛然一晃，眼见脑袋要和车窗，来一次亲密接触；
关键之时，她一手紧紧抓住座位旁边的把手，另一只手连忙按住车厢木墙，两臂都使上了吃奶的劲儿；
事实证明，她的反应很正确，及时稳住身体，避免头部受伤，但这一次剧烈颠簸，使她再次产生了不舒服的感觉。
“停车！”罗兰朝车夫大喊一声，不等车辆停稳，她已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双脚刚一落地，惯性随之而来，将她的身体掀翻，眼见要朝地上摔去……
危急时刻，罗兰展示出过人的身手，从身旁一名卫兵手中，一把夺过一柄长矛，往地上用力一撑，硬生生止住了身体的摔倒……
这一组动作，迅如脱兔，令负责护卫的金龙军团警卫连士兵们，大为惊叹；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美丽性感的蓝鹰女人，居然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你……没事吧……”被抢走长矛的士兵，走了过来，声音中带着明显关切。
罗兰抬头看了看他，这个士兵很年轻，相貌清秀，略带稚气，不知是不是害羞，双颊还带着一抹红晕；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与霍青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他也是一个羞涩单纯的大男孩。
罗兰将长矛交还给年轻士兵：“谢谢，我没……”
那个“事”字没来得及出口，眩晕、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这次她没有忍住，弯下身去，把胃里一切全都翻腾了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
罗兰奇怪地问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再想起“老朋友”已经推迟了将近十天，她突然明白了：
难道是……怀孕了？
我的天哪，孩子，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在梁吉的精心安排下，霍青与罗兰，这对苦命的恋人终成眷属。
可第二天，罗兰就要与沈介溪率领的赤龙使团，一起返回蓝鹰帝国，就盟约问题进行谈判，这场婚礼，也因此而多了一份离别的痛楚。
此一去到底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无法预料。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九十四章《几家欢喜几家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