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幽潭水看上去并不深,而且清可见底,可是这两神一妖,跳了进去就没有再上来。就这样同着消散的涟漪,一同凭空消失,不见了踪迹。
那些方才打斗的妖变神将们,也尾随着纷纷跳入清谭,寻找这两神一妖的踪迹,有的也跟着消失不见,有的则是驻留在齐腰深的潭水里一脸的茫然。
弘暄将军派了些灵智尚清明的神将沿着水底仔细查看,也并未有不同的结论。介于弘暄将军也受了不轻的伤,还是先回天庭调养生息去了。至于那长生树,他也需要加派些神官留守,来解开渡幻生多日来设置的结界。
那潭水虽然看上去并无异常,实则内藏玄机,暗流涌动。 暗流涌动之处则是处处通向下方深海的入口,而这入口的位置也是游走不定,难以揣测,那些消失了的小神将们,便是被这深海的虹吸之力抽进了汪洋大海,不知去向了。
暗流涌动之中,仅仅有一处入口与其他入口不同,那是通向这扶桑的一处山洞。渡幻生一手揽着若玄幽,一手扯着那妖变少年,从那处暗流钻了进去。不多时,便来到了那个他曾经藏着记忆盒子的洞穴,也就是他偶遇小毕方的那个洞穴。
渡幻生从那个洞穴深处冒出了头,一踏到岸上,便对着怀里的若玄幽仔细察看,他伤势虽重,但情况还是比上一次还是好了许都,他把若玄幽揽在了怀中,一只手附上若玄幽的胸膛,开始调息运输灵气。
后来上来的妖变少年也赶紧跟了上来,查看若玄幽伤势。他很是担若玄幽的伤势。
渡幻生抬头道:“幺儿?你到底是何人?为何… ”他想了想,为何什么呢?为何救若玄幽?显而易见,他和若玄幽熟识的很。为何变成妖兽?问一个并不熟识的人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好像并不是很礼貌,好像有些突兀。而且若是他想说,他不问他也会说的,若是不想,问也无用。
于是渡幻生转而又问道:“为何也会出现在这扶桑之地?”
幺儿目光复杂地看看渡幻生,而后又低下头,没有作声。他看看自己如今这幅鬼样子,说自己是若玄幽弟弟吗?有必要吗?为何到扶桑,这个答案重要吗?他是若玄幽的弟弟,当然是顾着他的安危。
自从幺儿一夜成魔之后,就把自己封闭在了一处隐蔽的山洞里。除了这样,他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恨人族,恨之入骨,可又如何,他的道德底线,还不至于让他对人族赶尽杀绝。回天庭吗?那更不可能了,是专门跑回去使他的皇兄蒙羞吗?是回去自取其辱,让全天庭的众神仙们看他们兄弟俩的笑话吗?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觊觎着这天庭的宝座,唯恐二人不出什么差错。
这些日子,幺儿过得很是煎熬,每逢月夜,妖性发作,那是妖兽变异,獠牙和兽角生长得最为嚣张的时分。标志着妖性和暴虐的骨头,穿行生长在他的皮肉之间,刺破皮肤,肆意妄为,分分毫毫都在宣扬着撕心裂肺的痛。
这个时候,一种噬血的兽性,趋使着他去杀戮和吞噬一切活生生的东西。然而他并没有去杀戮和吞噬,他以极大的意志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保持着这自己尚存的道德底线。撕心裂肺的疼让他格外清醒,也渐渐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每每疼痛发作,他只是用力咬着自己的嘴角… 咬到血迹森森。
这种极大的克制,意力,和疼痛却让他保存了灵智——身体妖化得以永生,他的灵智并没有消散溶解,其代价便是,与痛苦朝朝暮暮,分分秒秒地共存。这也许就是解开从长生妖化的唯一途径,一个祁怜追寻了千年的真相。可就算是找到了真相,又有谁愿意去这样承受着永恒的,清晰的痛楚。与其这样,其实死亡便是一种解脱!
再后来,幺儿学会了控制妖性,虽然还是一样的痛,于是他便偶尔会出来探查。他很想知道,若玄幽现在可还安全。于是他悄悄回了天庭,得知了天变,随后又赶至了扶桑,解了渡幻生和若玄幽二人之围。
许久,幺儿道:“你认错人了。”转而又道:“若玄幽怎么样了?”渡幻生道,“很虚弱,不过该是救得回来!”他手里并没有停下给若玄幽渡送灵力。
幺儿想了想,把若玄幽留给对面这个人该是安全的吧,又道:“你是谁,又与若玄幽是何等关系?”
渡幻生仔细想了想,道:“该怎么说呢?算是——朋友吧——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曾经是他的一个小朋友——嗯,现在我长大了。”
幼儿想,你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小。幺儿从来没听若玄幽提及过他有什么朋友,更没有听说过什么小朋友。不过,之前倒是听说过有个小少年和若玄幽一起战过妖兽——珊姐姐,想必二人关系也并不一般,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而后似乎二人又同去了哪里。他还记得,方才战斗间,对面那人还死死地护着若玄幽的样子。
幺儿看着若玄幽脸色渐渐恢复了生命的颜色,便也些许放了心。他想必不久也就会苏醒过来吧。
于是幺儿起身告辞,他并不希望若玄幽看见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他走出去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道:“别说我来过,别和他提及我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了。随后他从那洞口一跃飞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清晨,若玄幽从渡幻生的怀里醒过来。他一睁眼,便对视上了渡幻生温柔的目光。渡幻生柔声道:“你醒了,你觉得可还好?”
若玄幽胸口还是有些疼,但撕裂的伤口已然封口结痂,他轻轻地磨娑着胸前这只手,那强大的灵力清流般自那掌心注入了自己的体内,流淌过他的每方血肉,润泽着他的每个细胞。若玄幽浅笑道:“有你在,我可会不好?”而后他轻轻移开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他为渡幻生灵力流失过多而心疼不已。
若玄幽轻咳一声,问道:“这是哪里?幺儿呢?”
渡幻生嘴角挂着一缕浅笑,温柔地道:“我们还在扶桑,不过不在扶桑谷里,至于幺儿——我想你是认错人了,那人说他并不是幺儿,他并没有留下姓名,看上去他该是位神仙朋友吧!”渡幻生刻意地略去了“那神仙已经妖化”的后半段。
虽然那妖变神仙矢口否认,渡幻生当然知道,那就是幺儿,不管若玄幽和幺儿是什么关系,想必交情颇深,这个时候,也许不该把幺儿已经妖变的消息告诉若玄幽,至少在找到解决妖化的方法之前不要告诉他。渡幻生想着。
看着渡幻生在思考着什么,若玄幽翻身坐起,道:“幺儿是我一奶同胞的弟弟,我刚刚被召回天庭的时候,他才那么小一点点。他是为了我才去了人间渡结的,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近日总是在意识模糊之间,听见他的笛声,他自小最喜欢的那支——也许是最近伤得有些迷糊了。”
渡幻生听到幺儿是若玄幽的胞弟的时候,心境莫名其妙地,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随即又有些惭愧自己太小气,做神仙做的这么小气真是让人笑话。即而心里又化作一片悲哀,他在悲哀若玄幽的悲哀,自己唯一的亲人被妖化折磨,自己却无能为力。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渡幻生的手。同时也悔恨自己也没有什么法子,帮幺儿,帮若玄幽。
渡幻生想了一想,又道:“昨日里,和那群小神将们打斗,他们——已经妖变了。我… 也没有想出什么法子阻止,你们天上可有办法?”
若玄幽才想起昨日一战,唉声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救得他们回来,接下来必定会有更多的神仙妖变…”他想了一下,又道:“要么,真如你所说,我去八大长老那里问问吧!”顿了顿,问道:“你——要去吗?”
渡幻生想也没想,道:“去!”顿了顿,又扯了扯他俩腰间的绳子,笑道:“哥你去那里,我就去哪里!”
渡幻生原本有扶桑的事情要处理,否则他定是会一直守护在若玄幽身边,一刻也不离开的。如今显然守护扶桑的事情已然失败了,扶桑沦陷了。可如果,这扶桑早些沦陷岂不是更好?若是他上一次,就同若玄幽一同出扶桑,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受伤。渡幻生一直对自己并没有守护好若玄幽而耿耿于怀。
听着渡幻生的回答,若玄幽颇为满意,眉眼间,浅浅一湾笑意地盯着渡幻生。
渡幻生看看若玄幽还是这气若游丝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习惯乘青鸾吧,我这里虽然没有你家后院那样的青鸾,但也算是可以找来灵兽一族了吧。乘着它们去吧!”说着把拇指和食指塞在他的唇齿之间,打出了个响亮且婉转的口哨。
口哨声在石壁间回荡,像首暂短且绕梁的小曲儿。随着这小曲儿蜿蜒而去,飘散在空寂之中,洞外,由远处传来了几声犀利的鸟鸣,似在回应着这绕梁小曲儿。
渡幻生唇红齿白的样子很好看,他把纤细的手指,塞在这唇红齿白之间,打口哨的痞子模样,更好看。若玄幽看着这痞子渡幻生,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