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飞帮
书名: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本章字数:9708字 发布时间:2021-10-02

牙买加对于荣兵来说,只意味着从前那个时代记忆中的几个词而已。

来到这个海岛上已经四天了,不见飞人,没喝到蓝山咖啡,未闻雷鬼音乐……荣兵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里!不只是他,连曾经长年在这里混迹的老德克,此刻都对这个岛屿充满了厌恶、沮丧、甚至有些恐惧!


在这个繁华得令人烦躁的金斯敦,德克帮没找到那个欠剁的波尼,也没找到飞帮的帮主霍尼戈。从码头上打听到,早在一个多月前,飞帮的大队人马就离开了金斯敦。

这就有些不妙了!因为此时的德克帮已是钱袋底朝天,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误入这个时代的金斯敦,七个葫芦娃总算明白丕平的话了。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工作和赚钱的机会,此时的金斯敦城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因失业而饥饿的人——因饥饿而惶恐的人——因惶恐而绝望的人——因绝望而愤怒的人——因愤怒而犯罪的人……



1714年7月24号下午两点,老皇家港监狱巷(Gaol Alley)

两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人已经被六七个举起火枪的龙虾兵堵在了墙角,在这两个绝望又滑稽的家伙四周,是一大群面无表情的看客。

这两个乞丐模样的家伙紧紧挤靠在一起,年老的那个左手抡着一把破烂的水手刀右手端着个酒瓶子,年轻的那个右手挥舞着小攮子左手也端了个酒瓶子。他俩时不时地就会呲起残破的水手牙对着士兵们大声恫吓:“别过来!”然后就赶紧举起酒瓶子“咕嘟咕嘟”地使劲往嘴里灌上几口酒。


带队的龙虾兵少尉已经拿出了极为难得的耐心,他大声喝道:“我最后说一遍!放下武器!否则我将别无选择!你们只是抢了两瓶酒而已,上帝作证,我真不想为这点破事儿就在祖国的万里之外杀死我的两位同胞!”

年老的那个家伙放下了手里的酒瓶,直着脖子“嗵嗵嗵”地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直到捶出了几个沉闷的酒嗝,这才咧咧嘴,开口了:“呵呵,善良的孩子,你那独特的口音听着可真亲切啊!咱们还是威尔特郡老乡呢,我是斯温登镇的。”

“是的老乡,咱们威尔特郡人可都是上帝诚实淳朴的信徒。所以请你和同伴放下武器,为自己的错误去接受法律公正的裁决吧。就像我们威尔特郡所有诚实勇敢的人那样。”

“不不,不不不!孩子啊,你了解的只是‘士兵操典’,可你了解咱们大英帝国的‘血腥法典’吗?呵呵,我活到了五十一岁至今都没法理解。我见过有人因为偷了一只羊或是一先令就被绞死了!我还知道有个婊 子偷走了半个英格兰的财富,却被册封为‘克里夫兰女公爵’!哈哈哈,伟大的英帝国这伟大的法律呀……我去你 妈的吧!”

“住嘴!我现在给你们五个数的时间放下武器。听清楚!五个数!这是你们最后的活命机会!”


“噢,那就请你慢点数吧,我善良的老乡。让我把最后这点酒喝完吧,因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永远地住嘴啦。”

老人笑着撩开了额前又脏又乱的长发……脸上满是被烈火烧过的恐怖焦痕,看起来活像个厉鬼!

“我的样子一定吓着你了吧?嘎嘎嘎!可我敢打赌,在斯温登镇一定还有好多人都会记得我当年曾是个多么英俊帅气的小伙子呢。就是这个喜欢愚弄小民的国家,用‘圣战’的谎言把我诱骗到万里之遥的陌生海域,与那些信奉着同一个上帝的人像野兽一样生死相搏!我为这个国家去战斗!去杀人!去流血!可我直到现在仍然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到底是为了啥?又是为了谁?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五……”


“小傻子乔尼,这位可敬的少尉先生留给我们的只有四个数了,害怕了吧?你瞧,连袖子都吓哆嗦啦,哈哈哈!”

刚刚灌下几大口酒的年轻人放下酒瓶骂道:“放你 娘的屁!我那是饿的!你这早该活活蠢死的老蠢货巴德!我害怕?我可是大不列颠帝国西印度背风群岛舰队里出了名的‘打不死的乔尼’呢!”


“四……”


“哈哈哈,好吧好吧打不死的小傻子乔尼,我敢打赌你现在又想炫耀你的那些军功章了吧?”

乔尼仰起头来瓶底朝天,“咕嘟咕嘟”地喝光了小半瓶酒,把空酒瓶“啪”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嗤”地撕开了胸口破烂不堪的衣襟……圆的——被火枪弹丸打得密密麻麻的黑色伤疤;长的——被刀砍剑捅的蜈蚣一样的深紫色创痕;扁的——医治战伤时被船医用烧红的烙铁烫出的暗红色焦痕……

他抬起头来得意地笑了:“少尉先生,我和老蠢货巴德可不一样噢。我不是被骗来当兵的,我是被‘抓伕队’强抓来当兵的!他 娘的理由可爱极了!就因为我的罗圈腿看起来像个水手。哈哈哈!可渐渐地,我就不再抱怨命运了。因为后来我还听说,为了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我们这个伟大的帝国居然连八九岁的孩子、马戏团的演员、甚至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都会抓来当兵!嘎嘎嘎嘎……我 操!我法克!!我去他 妈的吧!!!”


“三……”


“没用的,少尉先生。你们根本打不死我!1708年佛罗里达陆战时,四把西班牙刺刀围着我拼命地捅都没捅死我!1710年攻击魁北克的法国人时,我身边的战友全都挂了,可那些筛沙子似的的弹雨瞪眼就是打不死我!1712年我们背风群岛舰队的三条破护卫舰被七艘西班牙盖伦和重护卫舰追着狂轰滥炸了两天两夜!那些满天乱飞的24磅铁弹子也不过是打瘸了我一条腿而已……”

“哈哈哈!快打住吧小傻子乔尼,这些破事儿除了拿来吹牛还能干屁?”

“哼!赶快喝你的酒吧,老蠢货巴德!”


“二……”


“这就喝完了,小傻子。酒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呀,它能让你待会淌血的时候不会太疼。嘎嘎嘎!”

“得了吧老蠢货!你那点血早就为这个混帐的帝国流干了吧?我敢打赌等会儿你挨枪子儿的时候只会放几个屁不会淌一滴血!啊嘎嘎嘎嘎……”


“哈哈没错!当这个伟大的帝国需要我们拼命时,它就把我们哄来、骗来、抓来!为犹太银行家、国王、主教、贵族、议员、马贼党、歹徒党、大商人、甚至婊 子们去当兵!去流血!去断肢!!去丧命!!!可战争刚一停下,他们立马就皱起眉头把我们一脚踢出门去。不必解释!没有补偿!懒得安慰!就像终于扔掉了一堆早就令他们恶心的垃圾。哈哈哈!”

“呵呵,老蠢货巴德临死之前总算是明白了。可你瞧这些围着咱俩看戏的朋友们,我敢打赌,他们之中十个有八个都不明白到底是谁把他们玩弄成这个德性的!”


“一……”


“最后一杯,敬咱们那个无敌无耻的祖国和无权无势的女王吧。天佑不列颠!天佑吾王!虽然你们老是记不住老蠢货巴德和小傻子乔尼曾经为你们流过的那些血……”

血红色的酒液终于被喝光了,“啪!”又一个没用的空酒瓶也被摔在地上,碎了。

“呯呯呯呯呯呯……”



几个人强行拽走了怒目圆睁的荣兵!见他太阳穴上的两条怒龙又在隐隐地舞动,老德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罗宾,想那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你不服,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该恨谁?”

“……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甚至老蠢货巴德和小傻子乔尼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该恨谁?那个上尉吗?不,做为一位在这样混乱的城市里执法的军官,他已经拿出足够的仁慈了。恨那些开枪的士兵?不,他们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恨这个国家?那谁才是这个国家?是大不列颠的那些岛屿吗?还是岛上的那些人民?是该恨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安妮女王陛下?还是隐身在女王陛下身后操弄她的那些犹太人?可那些人一共有几个?又都是姓甚名谁呢?这些你知道吗?”

“……不知道。”

“所以啊罗宾,虽然你是个挺有正义感的孩子,可好些事儿都是咱们无能为力的。咱们能做的,就是拼命保护好自己,在这个肮脏的时代里挣扎着活下去!眼下咱们最大的问题呢,就是饿!嗬嗬……”


是啊,没有食物,没有住处,找不到工作。也没钱搭船离开这该死的金斯敦。小梅子口袋里仅剩的3先令9便士被他用手捂得死死的!这可是整个德克帮最后的储备了。

走在汉格尔大街上,七个葫芦娃也渐渐进入了因焦虑而绝望的状态。也许用不了不久,他们也会像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那些人一样,因绝望而愤怒!因愤怒而犯罪吧……



前面这个叫“红嘴蜂鸟”的酒馆里飘到街上的饭菜香气实在太他妈缺德了!七个葫芦娃本来走得有气无力的,现在却都低着头加快了脚步,想赶快脱离这片钻进鼻腔时犹如酷刑加身般的香气!

刚走过去没多远,忽然从酒馆里冲出一个人来!大叫大笑着从后面一把搂住荣兵的脖子就把他弄了个趔趄!众人愕然抬头……此人三十岁上下,又矮又壮,腮帮子上爬满了浓密打卷的棕色胡须,身穿一套面料华贵却脏不拉叽的猎装。原来是跟德克帮合伙走私过的伙伴,那个满口脏话的“爱德华•英格兰”。


荣兵被他扳过身子,双手搭在肩膀上使劲摇晃着。感觉脑浆子都快被这个加勒比喷子摇成“农夫果园”了。他无力地伸出手去推着,勉强咧嘴笑笑回应着英格兰的热情:“爱德华,看在你们上帝的份上别摇了,晕……”

英格兰这才松开了荣兵,向一直望着他微笑的老德克伸出手去握了握:“死老东西,你 他妈咋当的船长啊?弟兄们咋一个个地都瘦成这副德性啦?”



半个钟头后,德雷舍斯酒馆里……

撒了泡尿回来的英格兰瞪大了眼睛望着满桌的空盘子,再看看这七位面色狰狞的魔术师,赶紧扭头嚷嚷道:“老板,再来三十张羊肉馅饼两只牙买加焗鸡十瓶啤酒……快点快点你这懒鬼!”


一个钟头后……贝格在桌子底下的粗腿被狠狠踢了好几脚!终于羞涩地放下了手里的汤匙,言不由衷地说道:“谢谢爱德华船长,不用了。我……嗯……我真的吃饱啦。”

大伙这才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纷纷点着了烟,喝着啤酒和酢浆草汁,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英格兰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对老德克摇摇头:“老兄,你们真不该这时候来牙买加。不只金斯敦,拉维加那边也他妈乱成一锅粥了。”

老德克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默默地点点头。

英格兰愤愤不平地骂道:“麻了个鼻子的!战争刚一结束,帝国就迫不急待地把好几万军人和水手全他妈踢出来啦!这些人现在大都聚在牙买加这边,街上每天都是哭泣、吵闹、偷窃、抢劫、打架、凶杀!据说汉密尔顿总督已经快疯啦。嘎嘎嘎!你瞧着吧,用不了多久,街上这些混蛋至少有一半都得去当海盗!哼哼!”


老德克点点头:“我看也是。爱德华,你现在跟詹宁斯了?”

“是啊,妈的!走 私真没法干了!詹宁斯私下里告诉我,为了垄断加勒比海的走 私贸易,那个‘金人公司’都疯了!听说已经偷偷动用了霸卡尼亚海盗,准备劫杀那些交易活跃的走 私商!”

老德克沉思着又点了点头:“嗯,或许我也得重新打算一下了。爱德华,你知道霍尼戈的去向吗?”

“知道啊。德克,但我劝你还是别去跟他混了。霍尼戈那老家伙绝对是人间第一大奇葩!别人是打着国家利益的幌子干着海盗的勾当,他可倒好,干着海盗的勾当却要维护国家利益!整天叨咕着War never change(战争永不变)…… 嘎嘎嘎!精神病么?”


老德克笑着摇了摇头:“别这么说,爱德华,人各有志呗。本杰明人还是不错的。我本来不打算再沾海盗的边儿,可现在也是被逼无奈了,这帮孩子总得吃口饭吧?”

“德克,想干老本行你也别回飞帮。飞帮这几年虽说挺牛鼻的,其实没啥前途,真的。你想啊,现在天下大乱,他们还能嘚瑟几天。等帝国缓过劲儿来,像飞帮这些没经过帝国授权的海盗,最后不都得是绞架上的一具具尸首吗?”

老德克不屑地撇了撇嘴:“操!不都一样吗?就说你们总督帮那位老爱算计人的詹宁斯帮主吧,他在海上偷偷干的那些事儿,有几件是拿着汉密尔顿总督签署的官方授权书做的?”

“嘿嘿,海上内点儿破事儿就那样。可人家詹宁斯毕竟是手持‘抢劫许可证’,占着他 娘的国家大义啊!德克,要是没有‘国家大义’这条破裤衩子遮羞,咱们那位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不就是个赤裸裸的女海盗头子吗?嘎嘎嘎!”



这天下午,老德克和英格兰聊了很久,荣兵一直在旁边抽着烟喝着果汁静静地听着。他们这七个人里,老德克和螺丝都做过海盗,但他俩从来不讲那段经历。来到加勒比两年多了,荣兵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关于海盗世界的掌故。从前他只知道黑胡子几乎就是人类历史上的海盗形像代言人了,整了半天他只是飞帮帮主霍尼戈手下的一个小催巴。那这位霍大帮主得是个啥样的牛鼻分子啊?还有那个总督帮,听起来好像比飞帮的势力还大,那詹宁斯帮主又得是个啥样的小怪兽啊?

除了新鲜之外,其实荣兵也有些隐隐地担心。现在看来,老德克找霍尼戈应该不只是为了打听波尼的去向,没准儿就是想借这个由头重回飞帮做海盗呢。


当海盗?这就是我老荣家小兵未来的生活了?

这要放在从前看《加勒比海盗》系列的那个年代,荣兵说不定还会有点小兴奋呢!现在?“海盗”这个词能够带给他的联想,再也不是浪漫的碧海蓝天白帆黑旗海鸟铜炮长剑远航战斗自由荣耀了……

那是蒙特西诺斯老爹被残酷虐杀的儿子艾米利奥……

是艰难地爬到厨房给玛姆大婶做饭的安东尼大哥……

是摆在老热雷米大叔腰边那条被砍下来的右小腿……

是那些在血迹上空嚣张快乐地盘旋飞舞的军舰鸟……


可担心也没用。在这个小团体中,他最没资格决定大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现在也不敢离开这个团体,一旦离开了,在这个乱世里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再活三天!唉!身似飘萍,人微言轻啊……



7月25号下午,众人徒步穿过了大半个喧嚣肮脏的金斯敦,在霏霏细雨中,登上了停泊在港口的一艘双桅船。船是英格兰帮着找的,所有的费用也都是他付的。要是没有这个满嘴脏话的家伙帮忙,德克帮就得活活困死在这个混乱危险的地方。


站在船舷边挥别了英格兰,双桅帆船拔锚升帆缓缓驶离了皇家港旧码头。荣兵忽然朝众人招招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金银币,环顾着惊讶的众人说:“大伙别看我,这是刚才在路上爱德华非要塞给我的。我本来想拒绝来着,可又一想算了,就当是朝他暂借的吧。”

小梅子把钱接过去数了起来……有好几国的钱币,四枚金币九枚银币,大概有7英镑吧。其实总数应该是十四枚,荣兵留了个心眼儿,偷偷藏起了一块银币。加上他来到这片时空赚到的那块安妮女王一克朗,荣兵就贴身藏着两克朗了。他这么做是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不想当海盗!如果老德克这次到了巴哈马真带着大伙加入了海盗团,那他就想办法打听到小话痨约翰的去向,再寻机逃到他那儿。哪怕在他家的船上当个水手,荣兵也不想当海盗!



小梅子刚把那些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就看见荣兵忽然指着水里惊奇地喊道:“你们快来瞅瞅!水里边好像有栋房子呢?你们快看!上面那个是不是烟囱?”

见他这副哇噻哇噻大惊小怪的架式,众人都笑了起来。听了老德克的解说荣兵才知道,原来这里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人类灾难史上相当著名的大地震!之所以这么著名,就因为人们都认为那是震怒的上帝对人类的邪恶终于忍无可忍了!那是一次天谴!

荣兵当然不可能认同所谓的“地震天谴”说。在三百年后,除了轮子那样的邪 教,《十袋周刊》那样的毒媒体,“傻浪•私通”那样的烂婊 子,“朱学者”和“沙作家”那样的哇噢和尼玛,但凡稍稍有点理性和人性的都不敢那么瞎逼逼!不过,荣兵从老德克的讲述中也听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人之所以会用“天谴”来定义那场大地震,也是因为当年的皇家港实在太能“作”了!


荣兵真想像不出,就在二十二年前,他脚下的这片水底居然是远比当时的伦敦和巴黎更繁华的城市!那段岁月里的皇家港是盗匪的天堂!满街都是恶行累累的海贼恶棍,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财货金银。抢劫归来的海盗船有时甚至都无法进港卸船,因为轮不到停靠的泊位。那些满载着金银货物的海盗船就密密麻麻地挤在港外的锚地等待进港……

下了船的海盗们醉醺醺地走在大街上,如同英雄般享受着人们的鼓掌和欢呼。每到此时,他们就会嚣张地朝街道两边的人群大把大把地抛撒着金币和银币……


那段岁月里的皇家港是欲 望的天堂!它是当时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繁华奢侈最甚,全球物价最高的地界。在这个以英国人为主体的城市里,还涌进了大量法国人、荷兰人、德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丹麦人、和犹太人。这些野心家冒险家和财迷们犹如闻到了臭味的苍蝇一般嗡嗡嗡地扑向这里!他们开起了无数的酒馆、饭馆、旅店、妓 院、货栈、商铺、黑市。低价收购着海盗们抢来的金砖银锭、钻石珍珠、古董玉器、中国丝绸、印尼香料、非洲象牙、和欧洲的工业品。然后再用高价的美食美酒和婊 子把挥金如土的海盗们手里的烂钱赚过来,让这帮重新变回了穷光蛋的傻缺再去出海抢劫。


那时的皇家港是世界上妓 女和杀人犯最多的城市!街上每天都充斥着大量的偷盗、欺诈、抢劫、殴斗、强 暴、凶杀……这里崇尚的不是秩序而是所谓的自由,各种歪理邪说和污秽的毒水在这里肆意泛滥!这里的人们都信奉“强者为尊赢家通吃!”这里的人们都信奉“不成为食客那就是食物!”这里的人们都信奉“人生苦短不作死就不会爽!”守信、守礼、守法的人在这里成了被蔑视和嘲弄的丑角。而作恶、作秀、作死的人在这里却会得到英雄般的欢呼和拥戴!

那是个根本无法形容的年代!它们正在无知的嘻笑中数着秒朝上帝翻脸的那一刻狂奔而去!



世界运行的天道法则向来如此——小到一个人一个团体,大到一个村镇一座城市,更甚至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当它毫无节制地往死里嘚瑟往死里作的时候,无论是耶稣安拉上帝还是老天爷,某天终会不耐烦再看到它那张因狂妄而扭曲的丑逼脸了,于是果断地“叭唧”一脚!哇噢……整个世界……清静了……


那场“上老之怒”,直接把三分之二以上的皇家港狠狠地踩进了荣兵脚下二三十呎深的水底,把它永远变成了“作死者的标本”留在那里,任后人去凭吊和遐思……如果是在晴好的天气里,往来的千帆都可以透过清澈的海水望见那段被定格在1692年的,无比精彩而又无比丑恶的时光。


老德克描述的那个皇家港,令人非常自然地就能联想到三百年后某个嚣张无度霸凌全球的帝国……你瞧?多么的神似啊?!那这个帝国未来的结局……嘿嘿嘿,看看水中的皇家港吧…… 

这是天道的循环,这是历史的轮回,这是谁也逃不脱的物演铁律!


绵密的牛毛细雨中,帆船在缓缓地飘行。站在1714年的船舷边,荣兵无声地笑了。他似乎看到了三百年后的那个帝国在老皇家港的水底映出的倒影。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被那场大地震深埋进这片水下的,竟然还有一个与他一生两世都命运攸关的神秘物件……



在加勒比,海盗窝子的兴起与衰落,很完美地诠释了中国的一句俗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在1650年代时,加勒比地区海盗们的大本营是“托尔图加”岛(Tortuga)。因为整个岛屿形似一只趴在海面上的乌龟,也被称为龟岛。三十年后的1680年代,龟岛的地位被更为疯狂的老皇家港抢走了。又过了三十年,加勒比海盗的大本营就变成了现在的巴哈巴群岛。


巴哈马群岛肯定是上帝绞尽了脑汁专门为海盗量身订做的吧?它的地理位置简直邪恶无比!刚好卡在加勒比通往欧洲必经的航道上。巴哈马群岛有着七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地势险要环境复杂,又有茫茫多的浅滩暗礁和隐秘的小港湾,天然就适合海盗们隐伏和出击,以及抢掠得手后销赃和藏匿。这里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海盗、逃犯、走 私者的天堂宝地。也成了往来于欧洲和中美洲的商船主的噩梦之域!


来到巴哈马群岛的德克帮没有去“新普罗维登斯岛”的“拿骚”(Nassau),那里是眼下加勒比海盗世界的“首都”。他们先到了拿骚西北不远的另一座“哈勃岛”,这儿是加勒比走 私世界的“首府”。整个中北美洲的走 私大王就在这座岛上,他就是老德克的熟人,英格兰商人“理查德•汤普森”(Richard Thompson)。



现在,这位名动中北美洲的走 私大王就端坐在荣兵斜对面的绣绒包面沙发上。此人身材瘦高,穿着一套裁剪得体的咖色呢料衣裤,向后背拢的金发披垂到肩后,梳理得一丝不苟。棱角分明的刀条脸上有不少细碎的皱纹,相貌堂堂目光炯炯。给荣兵的感觉,就像后世的某位总捅正在亲切地接见一群难民。可能唯一有点影响形像的就是,这位走 私大王迎接大伙的时候,走路有些轻微的跛脚。


荣兵知道,他惹祸的那座小岛就是这位汤普森先生买下来的。汤普森先生显然也没忘了这事儿,寒喧几句过后就微笑着问:“德克船长,能否请您介绍一下,是在座哪位英勇的小友,在维尔比甘把那个叫沙逊的混蛋捅成了独眼狗的?”

其实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德克帮这六个小伙子中只有一张东方面孔。可他还是依着社交场上的程序,客气地请老德克亲自介绍给他。


老德克笑笑,放下咖啡杯朝荣兵摊开了手掌:“很荣幸为您介绍,汤普森先生。这位就是承您动问的那个小伙子,罗宾——我的生死兄弟!”

荣兵心中一暖……老德克这番柔中带骨的话,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意思——如果您对那件事不满或是有意追究的话,这是我的生死兄弟,汤普森先生您掂量着办吧!


汤普森偏过头来专注地望着荣兵,微笑着点点头:“你好啊罗宾。听说当时是为了救你的兄弟吧?嗯,是个好小伙子。”

这种场合轮不到荣兵说话,他只能恭谨地答了句:“谢谢汤普森先生”。

大伙听了这话都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汤普森先生没打算为沙逊被扎瞎的事情难为德克帮。解开这个疙瘩至关重要,因为这位走 私大王他们可得罪不起!这也正是老德克此次来哈勃岛的原因之一。



辞别了汤普森出来,德克帮在哈勃岛的“旗鱼酒店”住了下来,这间酒店自然也是汤普森的产业。

老德克这次带着大伙来到哈勃岛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在这里等霍尼戈。他们打听到,霍尼戈带着飞帮群盗登陆佛罗里达半岛袭击西班牙人的种植园去了。无论飞帮这次能不能得手,他回来后肯定都得先到哈勃岛。


如果拿人体来做比喻,那么拿骚就是海盗世界的“大脑”,而汤普森的哈勃岛这里才是海盗世界的“心脏”。没有这颗心脏持续地给你输送 养分和血液,甭管啥样的超级大脑,绝对连五分钟都挺不过去就得完犊子。

无论是英国、法国、荷兰、丹麦、瑞典……所有在加勒比海域内活动的海盗,绝大多数在抢劫之后都会到哈勃岛来找汤普森销赃。之后在这里补充食物、酒类、武器、弹药、木材帆布……总之是航海和战斗所需的一切物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走 私大王汤普森和他的哈勃岛,那么人类海盗史上最嚣张的“黄金十年”或许根本就不会存在。

怪不得老德克极为重视这位走 私大王对德克帮的看法呢,这样的人物确实得罪不起!他要真是恨上了你,加勒比再大你都无处躲藏。愿意帮他追杀你的海盗和恶棍比牛魔王身上的牛虱都多。


可想到这儿荣兵就很奇怪了,在罗索的走 私贩子大会上听说,就是这位在加勒比海举足轻重的走 私大王,前段时间也连着吃了那个“金人公司”好几个大亏。可这位汤普森先生被欺负之后打牙就和血吞了,甚至都不敢像丕平一样组织走 私贩子们去跟“金人公司”抗争。

那个“金人公司”到底是个神魔玩意啊?它咋那么横呢?荣兵没法理解。



哈勃岛虽然只是个长不到5英里宽不到2英里的迷你型小岛,岛上的景色却很美。只可惜,在眼下巴哈马群岛飓风肆虐的季节里,天气实在太糟糕了!狂风伴着倾盆大雨几乎就没停过。加上生活的窘境和对未来的担忧,大伙也都提不起游玩的兴致。

在这风雨无歇的天气中,众人挤在潮湿压抑的小房间里苦等了五六天。直到9月26号下午,负责在码头轮值瞭望的小托尼顶着小雨飞跑回来进门就喊:“头儿,是他们!霍尼戈船长的护卫舰‘玛丽号’和另外六条满载的船正在进港呢!”



哈勃岛只有个小港口,没有深水码头和延伸进海中的长栈桥。150吨以上的船都没法直接靠岸。只能远远地在深水处下锚,人员和物资都得靠小船来回运送。

“玛丽号”刚刚在深水区落下铁锚,连着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居然神奇地停了!浓黑的云层迅速向天边褪去,一抹久违的霞光出现在傍晚时分的天边,给静静停泊在海面上的航船镀上了一层迷人的金色。

寂静的小港湾里眨眼之间就喧闹起来!船上的水手们大声吵嚷着笑骂着穿梭忙碌,小镇里不断地有人跑到海滩上来,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朝船上使劲挥手,往天上扔着帽子欢呼嚎叫……


几十条小船像赛龙舟似地划向海中的大船,大船上也放下了许多小艇,载着货物和人员朝岸边划来。一时间,整个港湾里小船来回穿梭,欢笑呼喊声响成一片,犹如节日般热闹非凡。


一条没装货物的小艇靠岸了,跳下来一群服饰各异的人。从他们的派头就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应该都是海盗船队的头领。他们与码头上的人们一阵乱七八糟地说笑寒喧后,就纷纷沿着碎石子甬路朝小镇里走去。

这群人走到一条翻扣在沙滩上的破木船近前时,有八九个人停下了脚步,带着各异的目光和表情望向并排坐在破木船上的德克帮七人。


走在中间那个首领模样的朝这边看了半晌,就在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背着手缓缓走了过来。有三四个人也微笑着跟在他后面,其他人则面无表情地扭头继续往小镇里走去。


这位首领是个挺帅的男人,四十岁上下吧,穿着一件蓝色的海军制服和一双锃亮的长筒马靴。身材瘦高黑发浓密,上唇和下颌刮得干干净净,两腮的胡子却很浓密,有点像后世猫王的大鬓角。他边走边朝老德克伸出手来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啊,老伙计……”

荣兵小声问螺丝腿儿:“这位就是?”

螺丝点点头:“对,就是他,整个美洲最牛鼻的海盗头子——本杰明•霍尼戈。”

==============================================================================================================阳光不可能永远照耀同一片土地,因为地球在自转;幸运不可能永远眷顾某一群人,因为天道在循环。——《荣兵日记·陈安德先生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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