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与晴瑶端坐在桌子旁,互相谈论着彼此这段时间的经历,有时欢笑,有时落寞,却是不知疲倦,就像是那睡得酣畅淋漓的小虎将他二人的睡意尽数收走一般。
天色无声无息的亮了,陆续响起一些脚步声音,想是司徒府的下人都开始劳作起来了。
他二人倒是没在意,继续聊着,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来了,一个下人在门外说,“罗少爷,老爷和夫人请您和另外一位姑娘去用餐。”
罗一回应,“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见到那下人退了之后,他站起身说,“晴瑶,我们过去吧。”
晴瑶望了一眼门外,摇了摇头,“我就不过去了,我……不太喜欢人类。”
罗一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明白灵族一事影响过大,昨天初见之时便就看出晴瑶总是有意无意地防备着周围的人,夜谈之中,晴瑶也说这一路上有许多人都想要接近她,都被她一一远离。
晴瑶自是不知这一副天成的好皮囊能够吸引多少目光,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人类有联系罢了,一路来帝都也是靠着自己身上的一滴冥河水,和一些有灵通的异兽指引道路。
至于那枚罗一丢入海底的海螺,她却是没有收到,毕竟他随随便便地一扔,不是被其他鱼类撞到一边,就是被海里的旋涡卷到,早就不知去向了。
不过罗一却是觉得没有所谓了,虽然还是因为她为了自己而拔下了逆鳞而感到心痛。
独身一人来到厅堂,除了司徒上夫妇和一些侍奉的下人,却是不见司徒文矣在。
司徒上的夫人容阮一身素装,容貌虽不算天姿国色,却十分温婉,眼看他来,便急忙上前对他一阵打量,一阵感慨,“像!眼睛像阿南,嘴巴像琴,夫君,果然如你所说,太像了。”
罗一有些诧异,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文矣母亲。
司徒上走上前,笑着说,“夫人,先让这孩子落座吧。”
“哎,你看我真是!”容阮急忙把他拉到桌边说,“孩子,快吃饭吧,你都喜欢吃什么?改天我给你好好做一顿吃的,看看你瘦的,这几天没有吃好还是睡好?是不是府里的下人怠慢了?”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着实让罗一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碗一下子便满了起来,连忙对她说,“伯母,别再放啦,吃不下啦。”
“你这孩子!”容阮有些生气说,“快吃快吃,不够我再吩咐厨房多做一些,你是爱吃烧鸡还是肘子?”
罗一微微点头,“伯母……”
眼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的菜,她又是不满起来,“你看你们父子俩,我不在府里你们就成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怪不得把这孩子瘦成这样!”
罗一向司徒上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却直接被他无视了,心中不禁奇怪,这司徒府上上下下死板的要命,司徒父子也都是文质彬彬的人,若说这容阮虽然也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可是这举止却是风风火火的。
若说二十七是没脑子,那这容阮就真的算是性情火热了,却是这般让他心底里又暖又惊。
几番来回后,罗一终是抵挡不住,急忙拉住她的手问,“伯母,您歇着就好,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说着,便自己主动盛起了一碗汤,这容阮看到了才会心一笑,坐在了一旁看着他吃,“这孩子,也罢,随了你吧。”
被她这样看着,罗一也确实吃不下什么,抬头看着她,便是互相嘿嘿一笑,然后无奈地低下头开始喝汤,喝过两口之后,他便想转移视线,问,“对了,文矣呢?一大早的他怎么没来吃饭?”
司徒上夹起一块青菜说,“律法堂内有些事情,他去处理了,哎?昨日的那位姑娘呢?怎么没一起来?”
“姑娘?!”容阮听到好奇问,“什么姑娘?长得标不标志?年岁几何?快让我见见!”
罗一哪敢让她看到晴瑶,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怕是一碰面便直接将她吓跑了,便说,“她还在休息,晚些,晚些。”
容阮急着说,“小一啊,这看人啊一定得看准,有人图你家世,有人图你身子,不能贸然谈恋爱,知不知道?”
罗一险些被一口汤呛到,当下面色铁青了起来。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容阮的声音刚响,他便只觉后背如被千斤大石一般砸过,一口黑血直接喷了出来,当下便是喘着气,眼看着被自己弄脏的桌面,却觉得身心瞬间畅然,许多压抑的思绪在那一刻间全部释放了出去一般。
容阮也不嫌弃那血脏污,一边挽起袖子给他擦去嘴角上的血迹,一边说,“文矣这孩子也真是不够细心,胸肺这里明明还压着一块,怎么也不知道好好治疗一下。”
罗一扯开自己的衣衫,只看原本有些暗淡的伤疤竟然淡了许多,不解的问,“伯母……这是?”
司徒上微微一笑说,“别看容阮这样,她曾经可是医宗的圣手一辈,当年因为你父母的事情这才彻底脱离了医宗的。”
“医宗……”罗一沉下气,“莫兰姑姑也是医宗的……”
容阮微微摇了摇头,“那丫头我很喜欢的,只可惜性子犟了些,若不是被风无痕那小子夺了心,在医宗是必有一番成就的。”
罗一沉眸,低声呢喃,“风叔叔,莫兰姑姑……”
容阮一番怅然后,摇了摇头说,“也罢,都是旧事,不提了。”
罗一急忙问,“伯母,刚才叔叔说您是因为我父母的事情才离开的医宗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夫妻二人对视后一眼,司徒上对他说,“孩子,你先吃,吃完,我们会告诉你一些事情,是关于你父母的。”
罗一快速地喝下一碗汤,“我饱了,你们说吧。”
“饱了?”容阮瞪起眼睛,抓起一块馒头想要放到他碗里,却是刚要放下却又拿到自己眼前,嫌弃着说,“这什么玩意儿!”紧接着便把馒头扔回原处,对着身边的下人说,“快,叫他们做一份烧鸡,一份肘子,再红烧两份大虾!”
罗一眼看着那下人哆嗦的听完,赶紧退了下去,便想这容阮的威慑力当真不同凡响,这些下人在面对司徒父子和她的时候,样子全然不一样,当下也不敢说话了,直直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几个下人上来打扫着桌面。
……
浮云楼二楼,一名侍者敲响了房门,里面一个女声轻声问,“何事?”
侍者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人说,“姑娘,司徒公子说要见你。”
屋内人沉默片刻后说,“让他进来吧。”
侍者刚要推开房门,却被司徒文矣抓住,只见他微微摇头说,“开门便罢了,于礼不合……”
“唰——!”
那女子推开了房门,晨光正好透进屋内,打在她的背影上,几缕飘起的碎发轻轻落下。
他一时语塞,彼此凝望了许久,连引路的侍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在意。
朱红的唇微微一动,她拉着披在身上青色的纱说,“你这样盯着我,莫不是我有所唐突?”
见他不语,她抿唇一笑,转过身去,“公子这么早来见我,是有话说?”
她捡起一把梳子,端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他,梳起了长发。
他步伐微挪,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鹤,放在她身前,“这是我答应过你,给你叠的纸鹤。”
她放下了梳子,转手拿起那纸鹤,“我很喜欢……”
司徒文矣眼眸一沉,“昨夜,我府上来了一位姑娘……”
她看着纸鹤,不以为意的说,“什么姑娘?”
他说,“来抓你的姑娘。”
“公子知道了?”
“那位姑娘没有说太多,只说你关乎很多人的性命,看她的样子是一定要找到你的。”
执夙眨了一下眼,“那不知公子今日来……是来抓我的……还是来放我的?”
司徒文矣微微一笑,“只是想告知你一声,至于去留,全凭姑娘心意……”
执夙笑说,“公子就这样放我离开,就不怕那许多人的性命就此消亡?”
司徒文矣微微摇头,“我只是以为,将许多人的性命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的这种说法,过于荒谬了。”
执夙淡淡摇头,起身望向窗外,“公子可有看到这街道上的行人?”
司徒文矣点头不语。
她说,“这些人的性命,不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吗?”
司徒文矣有些愕然,“这!”
她眼眸一沉,继续说,“律法堂掌管东国律法,可断生死,如若司徒公子现在说一句他们全都有罪,那么他们的生死不就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吗?”
司徒文矣并不认同,“姑娘此言过于偏激了,律法堂之所以能立在东国子民之上,是秉持公正,以保护民众的权益而存在的,所谓生死一切皆由律法条文评定,若是律法堂不顾律法,随意判定他人生死,那必定会招致民生怨恨,届时律法堂再无立足之地。”
执夙微微一笑,“公子所言之意,是说因为彼此制衡,所以才会有此平等,对吗?”
他点头,“自然如此。”
“那……”执夙又说,“若是一国之君要这些人死呢?”
司徒文矣望着那些行走匆匆的人群,默不作声。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人的性命不过如同草芥……”她的神色黯然,转过身不再看那些人,“现在公子还觉得,以一人性命便可决定许多人性命的这种说法还荒谬吗?”
司徒文矣看着窗外拂过的几只鸟,淡淡的说,“我依然觉得荒谬……”
执夙好奇问,“为何?”
他看着她的眼角眉梢间的黯然,目光轻柔,“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如此的存在,你应该是无拘无束的,不该被任何凡俗所拘束……”
她望着他,灵秀的眼眸中闪着微光,“你真如此想?”
他点着头,不做声响。
她淡淡一笑,说,“还有三次,公子莫要忘记,曾对我说过会实现我的愿望。”
司徒文矣望着她,“你不离开吗?那位姑娘看着不似常人。”
她轻轻摇头,转身捻指触了一下玉圜鸣凤上的琴弦,一声鸣响过后,她说,“逃去哪里呢?该来的始终会来,逃不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