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的事?”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洛千常移了位置,挡在乔易棠身前,“我的手下不会伤害他们,那尹翎修为不差,他们定能平安回去,你相信我,好吗?”
乔易棠直视洛千常双眼,少年一番话说得恳切,倒让人无法怀疑。
他并未多言,转身回到房中,任由身后少年跟着落座在侧。
“师兄,昨夜的事你可还记得?”
“何事?”
乔易棠明显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洛千常垂了眼睑,斟一杯茶,“没什么,不知道是哪位殿守在后山修炼岔了气,将一大片土地掀了,你我赶去时被吓了一跳。”
茶杯落到乔易棠手中片刻,却又被递了回来。
洛千常愣愣地接过冒着热气的碧螺春,蓦地想起在聚华楼那些日子,眼前人也是这样为自己热茶的。只是那时候他倾心照顾的,是有家归不得的阿长,而非自己这个罪子。
“谢……谢谢。”
少年迟迟未有饮茶,乔易棠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连串动作实在过于顺手,整套动作下来毫不迟疑,是下意识的举动,也是潜意识的决定。
好像一切就该这样。
他掩唇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曾为我挡箭,余毒刚清,喝些暖和的,防止邪寒侵体。”
洛千常一饮而尽,碧螺春茗将涌上来的血带回腹中。少年脸色苍白极了,毫无血色的双唇尽显病态。
乔易棠视线落在他嘴边,隐隐瞧见了一抹殷红。
“你运功了?”
“本想着一点小毒而已,不妨事,不料我还是太弱了。”洛千常自嘲一笑,“我不仅打不过他,师兄,我甚至连自己的手下都防不住。”
“你仍旧怀疑他们?”
“不是怀疑,是从未相信过。”洛千常揪了一颗葡萄盖住令人作呕的腥味,“游走江湖,谁都不可尽信。”
乔易棠将目光移至他双眸,怔愣片刻,忽然喃喃自语道:“要……多提防身边人?”
洛千常倏然半个身子往前倾去,“师兄,有关于我,你还记得多少?”
这次他缄默许久,迟迟给不出答案,走到七弦琴前盘腿坐下,抬手轻抚细弦。
琴音低吟,其调悠扬,一曲终落,却是让人悲恸不已,心中压抑至极。
“师兄何时又学了一首新曲?”
乔易棠浅浅笑着,指尖再次在弦上跃舞,这次调子显然欢快许多。
洛千常恍然大悟,“这明明是同一首曲子,你以前经常弹的。”
“琴意万千,是悲是喜,皆随抚琴者之情。倾注灵力,琴声入耳,善者,余音涤灵;恶者,步步杀机。我想这世上一切可为人所用的器物,皆能如此。”
洛千常瞳眸微睁,原来墨翎所言非虚,他真的有所动摇。
“你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
少年还未来得及欣喜,乔易棠继而一盘冷水浇了下去。
“是丹鼎派的罪人。”
“那……你还记得我们在琼羽仙这些年的时光吗?”
乔易棠摇摇头。
墨翎曾道五维境会蚕食记忆,受控时间越长,便会渐渐成为一个失去个人意识的傀儡。在知道要除掉的人就在眼前还能不动手,已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就不要奢望他还能记得有关自己多少。
洛千常忙接着道:“那日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可只有我相信你也无济于事。”乔易棠并没有给少年解释的机会,“我的身后,还有一整个丹鼎派,乃至琼羽仙的人。”
“是天尊,他早就想置我于——”
“证据,如果你咬定是师父栽赃于你,至少要能让人信服。”
他语气依旧柔和,却生生地让眼前人如坠冰窟。
“如何解释?他想让你们看到什么便是什么,我能如何?”洛千常冷笑道,“师兄,我不需要全部人都知道伤害天尊的不是我,只要有你相信便够了,旁人如何看我待我,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乔易棠又是摇摇头,笑容多了几分苦涩。
“我与你非是一路人。”
不论是身处族派,抑或处事之道,他和少年似乎完全睽异。
洛千常黯然低下了头,离座推门而出。
“你就是不愿信我。”
……
“歇会儿,我乏了。”
马匹长嘶一声,墨翎落地围着它绕了一圈,分别点了一点它的腿,四个黑色的枷锁套其足上,继而两两连上链子。
看见唐翊惊讶的神色,墨翎解释道:“上次去鬼巫族的路上不是遭袭了吗,以防有人来劫马,不然我们就得徒步跑回去了。”
“你有法器?”
“我都已经到七重——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已经到通灵期了。”
也不知唐翊有没有听清楚他脱口而出的前半句话,仍是一副饱受震撼的模样,他赶紧拎起皮囊壶,“我去打点水,你留在此地等我,莫要四处乱跑。”
走出好一段距离,墨翎回头不见唐翊跟上,长舒一口气换回本相。
“险些说漏嘴。”他轻叹一声,靠坐在树干旁,勾勾食指将清泉缓缓引进壶中。
昨日为了替洛千常稳住真气,耗了不少灵力,今日再使障眼法,压根是力不从心。颠簸两日回去便是祭拜大典,何以能强撑一整日?
“唉,我就不该认识你的,终有一日会刀兵相见,那时叫我如何面对你们……”
他回到唐翊身边时,少年依旧若有所思,唤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唐翊的视线一直落在枷锁上,墨翎见状两指一勾,枷锁突然又伸出细链飞入他手中。
“你的法器是锁,还是链?”
墨翎乐得不行,解了套在马匹上的枷锁,四根细链竟融合成一条黑色长鞭。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唐翊咽了咽口水,不住赞叹道:“这也太酷了……”
“我看武库里有鞭阁啊,等你凝制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能重新锻造你的法器。”
“不要,又没有鞭鞘这种东西,你不许赖账。”
“谁说没有的?你孤陋寡闻了吧,那是细皮条。”
唐翊抬手挥了轻飘飘一拳,墨翎笑得开怀,眼里却了无笑意。
“走吧,争取明日戌时赶回京城。”他率先起身,顿了顿又道,“对了,借我一件你的衣服,后日大典……我想祭拜端木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