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慕容府大婚,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都是金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皇帝白焱亲临慕容府主婚,更是为婚礼增添了不少气势。
长公主安平随行而来,在宴席之上更是见到了已有数十日未曾入宫的秦月。白焱为秦阳与安平的赐婚可谓重中之重,在场宾客忙着向二人贺喜,甚少有人知晓在这欢声笑语的背后,只有一人在默默流泪。
“钟灵受刑因本宫而起,碍于皇宫规矩,本宫不得出宫探望。”安平在秦月身旁坐了下来,眼尾扫了扫秦月神色,但见她神色哀伤,唇色惨白,知晓是因为方才席上白焱的一席话而刺激了她,敛了敛神,续道,“秦姑娘毕竟在宫外居住,出入也比本宫方便些,不知……可曾探望过?”
安平语气虽则淡然,然想起钟灵下药之事难免有些恨意,不管秦月是否指使,源头总在她的身上。
秦月倒也听出了安平话里的深意,钟灵下药一事终究使二人有了隔阂。只是秦月自知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因而就算安平误解了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钟灵无视刑法律令下药谋害长公主殿下,圣上只砍去她双足留她一命已是皇恩浩荡。”秦月想了想,低眉说道,“秦月岂敢忤逆皇恩,私自探看罪人。”
钟灵的罪系白焱亲自审判,况且谋害长公主是大罪,白焱能留钟灵一条命且不追究秦月的责任已经是开恩了,秦月若是向安平承认去过钟家,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背后主使吗?
纵然秦月是清白的,她也去过钟家,然在安平面前,她还是提不起勇气承认,即便安平说了与她情同姐妹。
说起那钟家,也是秦月心头一件烦心事。事发的第三日,秦月便私自找到了钟家,想要看看钟灵的伤势。去了方知晓,钟灵已在前一天被送到钟妻的娘家养息去了,那钟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日看到钟灵浑身鲜血被人抬了回来,一个大男人竟也受了刺激,几乎当场要晕厥了过去。
秦月到达钟家时,那钟离还卧在榻上一声声念着“灵儿灵儿……”的,好似一夜间老了十几岁,整日里无精打采的。而他的老母亲又聋又瞎,为怕老人家受不住,钟离也没敢告诉实情,秦月望着这一贫如洗的钟家,又是心酸又是愧疚,留下了钱财便逃也似地离开了那村子。
听得秦月否认,安平心里暗暗冷笑,却也不拆穿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问了问近安,钟灵之事也就按下不提了。
宴席持续到晚上亥时,送走了白焱与安平之后,宾客方尽兴而归。慕容梅与陆霓裳将来自秦府的两位客人亲自送至府门前,二人的马车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直到秦月上了马车,秦阳方翻身上马,拜别了一对新人,秦家人方趁着夜色往秦府的方向徐徐而去。
初冬的夜极是寒冷,天空飘起了小雪。
黑夜寂静,金安城各户人家门前的灯火照在青石板上,泛着幽幽的红光。秦府的马车行走在石板上,马蹄踏着石板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金安城回荡着,小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成了茫茫的一片。
马车隐在风雪里,骑马的那名男子似乎并不着急赶路,任由白马慢悠悠地走着,雪花簌簌,无声落在了青白色的狐裘之上。身后的马车里坐着的是黯然失落的秦月,今日慕容府婚宴,她并未让青翠跟来,因此无人能够瞧见她此刻极为伤痛的模样。
有风透过缝隙灌了进来,秦月索性掀开了帘子迎来冷风,今日喜宴上秦月喝了不少酒,本已有些微醉,冷风扑面,倒也让她清醒了许多。只是无论清醒也好、喝醉也罢,那伤心事却不曾拂去。明日秦阳就要出征西北了,他却未曾与她提起半字,他归来之时,又将是别人的未婚夫婿,她是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想着想着,秦月觉着自己的心灰了些,冷得就跟外面的冰雪似的。
就这样一路寂然,二人回到了将军府。
秦月下了马车,也不觉着外面有多么冷了,青翠提了手炉过来也不曾伸手接去。默默抬眼望见她面上的戚然,青翠知晓在慕容府的婚礼之上定是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当下也不敢细问,唯有毕恭毕敬地随在秦月身后,只是那心里早已思绪万千。
“月儿。”眼看着到了云水台,就要各自回房了,秦阳忍不住开口唤住了秦月。
秦月一顿,眼眶泛红,一个没忍住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只是回过头来,她又换上了一副淡漠的神情,“公子……可还有事?”
青翠在秦月身后,也停了下来。
秦阳望着面前的秦月,他们二人已有数十日未曾对话,再要僵持下去,他觉得自己就要发疯了。这两日莫名地心烦,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也未来得及亲口告诉她,再想起白焱在慕容府赐婚之事,也不知秦月是作何感想。
秦阳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叫住了秦月。
青翠感觉到了秦阳淡然的眸光,略一思索便知晓这皇帝万分倚重的大将军正示意自己退下呢。
“将军与姑娘既有话要说,青翠先行告退。”青翠伏身行礼,依秦阳所望退了下去。
“外面天冷,月儿随我到书房去说吧。”天降小雪,纵然有话要说,但站在风口处也不妥当。
秦月默默点头,跟了秦阳进了书房。
书房内温暖如春,柳权已在秦阳回来前点上了檀香,青烟弥漫,炉火融融,隔开了室外的寒冷。二人推门而入,暖意扑面而来,而寒风也趁此而入,吹开了室内的帷幔,四处灯火摇曳,忽明忽暗,炉里青烟随风而逝,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阳解下裘衣,在火炉旁坐了下来,随手取了火钳子拨弄着炭火,这火许是烧了有些时候了,竟扬起了一些灰来。
“随安不在,这东厢房竟也变得冷清了——”秦阳喃喃说着,面上有些失神,秦月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与她说话,便垂下了头来想着该怎么回他。
久久得不到回应,秦阳望向秦月,却见她还愣愣站着,皱着眉头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不由开口唤道,“月儿——”
秦月闻声,只得抬眸去望他,不望还好,这一看却又差点沉入到秦阳那深邃如湖水的眼眸里去,秦月暗暗吐了口气,状似无意般别开了眼眸看向别处。
“不知公子要秦月来书房——是有何要事?”秦月缓缓坐下,开口淡淡问道。
秦阳收回了目光,望着炭火沉默,久久也不曾开口。气氛有些尴尬,秦阳思量着该如何开口问她,殊不知秦月可比他矛盾多了,既怕他开口,却又怕他不说。
“今日圣上赐婚——月儿有何想法?”秦阳望着眼前的女子,眼眸里含着希冀。
仿佛被刺了一下,秦月心中难受,面上却仍装淡然,只轻轻开口问道,“那月儿可要问问公子,这门亲事系圣上御赐,您是遵——还是不遵呢?”
其实二人心中都明了,这赐婚的人是天子,秦阳允了这门亲事也没什么,长公主倾国倾城、天资聪颖,也配得上他秦阳,如若抗旨不尊,只怕大将军的位子他也是坐不成了。
好不容易洗清了秦家的冤屈,如今手握重兵,一身才华也有了用武之地,如若就此上交兵权,离开朝堂隐居山野,当真是自己愿意吗?秦阳也茫然了。
只是,他也实在不愿娶那安平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