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书睁开眼,迷茫地看着浅色的床帏。
“小姐,你醒啦。”筱柔扶着她坐起来。
“我怎么了?”沈静书按着太阳穴。
“大夫说小姐在果林吹了风,有些发热,喝了药睡一觉就没事儿了。”筱柔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沈静书的额头:“太好了,不烧了。小姐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不过大夫说了,小姐只能喝点粥配点青菜。”
“是有些饿了。”
“哎,”筱柔在她背后塞了个枕头,又给她披上外衫。“筱竹,粥拿来了吗?”
“端来了,厨娘一直热着的。”筱竹迈着小碎步进来,把手上的餐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上面是一碗盖着盖子的白粥,一碟子青菜和脆黄瓜。“小姐可是好些了?”
沈静书轻声说着:“头还有些疼。”
筱竹记着大夫说的话:“大夫说了,小姐醒了就靠着坐一会儿,看看书,在房间里稍微走走。一直躺在床上晚上会睡不着的,身子更加没力气。”
沈静书:“不用喂我,我自己来。”拒绝了筱柔的服侍。
姐姐好歹是个大人了,哪能吃饭还要人家喂。
筱柔给她递上帕子:“大夫说了,一刻钟之后喝药,药已经煎着了。”
沈静书一想起中药的苦涩脸就苦了:“能不喝吗?”
筱竹:“小姐不喝的话,夫人知道了会罚我们的。”
沈静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不知。”
在沈静书期盼的目光中,筱柔和筱竹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静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额对不起,你们还不是。
药,不出意外,她还是喝了。
完美地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沈静书又有些昏昏欲睡,她强撑着看了一会儿话本子。
‘白话文和简体字真的是国家瑰宝,这通篇的古文字谁看了不头大。我头更晕了。’
“小姐?”筱柔挑了挑烛火,回过身就发现沈静书靠在床边睡着了,她轻轻地拿下沈静书披着的外衫,慢慢地把她放下去,盖上薄被子,最后拉下床帏,吹灭烛火,只留下桌子上的一盏。
“小姐睡了?”筱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嗯,你也去睡吧,今晚我守夜。”筱柔看着面前的人擦着打哈欠流出的眼泪。
筱竹连忙应了:“夫人刚才派紫苑来问过小姐,我都答了。”
“乖,去睡吧。”
“嗯。”
待她走后,筱柔躺到了外间的小床上,闭眼休息。
次日一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是个放羊的好天气。
“小姐今日穿哪件?”
沈静书看着她手里的裙子,浅蓝的、浅黄的、浅绿的、浅紫的、浅粉的,选择困难。
“你看着选吧。”
筱柔不带犹豫地选了浅粉色的齐腰襦裙。
沈静书:啊这……我能收回刚才的话吗?八百年才穿一次的粉色裙子。
筱竹却对这个审美很是满意:“昨日玉公子递了帖子,今日会来庄上看小姐,粉色显得气色好。”
沈静书:“他要来?”
筱柔仔细地为她戴上禁步,“玉公子听说小姐染了风寒,说特来看望。”
筱竹:“小姐要不戴上那支白玉莲花簪?与这裙子相配。”
沈静书:坦白说这裙子我很想换了它。
筱柔看着沈静书:“好了,今日小姐可谓是出水芙蓉。”
沈静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芙蓉姐姐。
辰时,紫藤下——
“沈小姐可是好些了?”玉楼初一袭白衣,幽幽站在那里,就胜过万千风华。
“好些了。牢公子挂念。”沈静书猜测不出眼前人的心思,只想着官方式的回答。
筱柔和筱竹远远地站在一边,既保证听不到他们说话,又在那里证明他二人不是孤男寡女的会面。万一有人过来,也不会损害到沈静书的名声。
“沈小姐,楼初有一事不明,特来求解。”玉楼初看着她眼中的防备,心里忍不住恼火。
“公子请说,静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玉楼初紧握了扇子:“你说一个明明一口一个玉哥哥的人,生了一场病之后却疏离清冷判若两人,是何道理?”
沈静书隐约知道他的意思,“公子有话不妨直言。”他发现了自己和原来的沈静书不一样吧。
“我是说,”玉楼初走近一步:“原先口口声声叫我玉哥哥的小呆瓜,如今一口一个玉公子,究竟是为何?沈小姐可否为在下解惑。”
‘明明说要我带她去远山寺看桃花的,生病之后却再也没找过我,真是个狠心的女子。’
沈静书其实是有感觉的,原身对眼前之人的爱慕,却在那次意外之后消失殆尽,知道真相的她大受打击,生了一场重病,醒来之后就是她这个沈静书了。
原来的那个她去了哪里,而她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也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梦。
只不过这梦境太过真实,太过漫长。
沉默有的时候不是最好的回答。
“公子,你看这日出日落、潮起潮退,今日和昨日、明日是一样吗?四时之景不同,万物不断生长,世事变化无常,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不同,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沈小姐倒是能言善辩。”是想说,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会向他撒娇的她了么。
“公子,人总是会长大的。有些话,不过是年幼的戏言,做不得数的。”原主应该没有答应他什么吧,打个太极糊弄一下,千万别坑我。
“沈小姐当真是好的很。”玉楼初有些咬牙切齿:“这气色,当真是天下无双。”啧,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让他有些手痒。
不行,忍住,不能打女孩子。
“在下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办,就先告辞了。”玉楼初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拆了这紫藤。
“玉公子慢走。”沈静书自诩是个有礼貌的大人。
可算是走了,这人可真难缠。有这应付的工夫睡个懒觉她不香吗?
玉楼初边往外走边恼火:不过生了场病,这呆瓜居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想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木樨,你去查查沈小姐生病那天去过哪里?”
身后的随从木樨连忙应下。主子的命令一向是要在两个时辰之内回复的。
——
玉府东厢房中,窗前有个蓝色的身影。
木樨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禀报:“回主子,那日,沈小姐来了玉府。”
蓝衣公子回过身:“她来过?为何没有人告诉我?”
“是,”木樨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下玉楼初的脸色:“是小姐,阻拦了丫鬟。”
“她们见面了?”玉青璇对她说了什么?
“没有,据说小姐碰到她的时候,沈小姐正往外走。小姐看到有丫鬟上前问沈小姐可有吩咐,沈小姐恍若未闻,只一言不发地走了,走得极快,连掉了东西都不知道。后来……”
玉楼初:“后来什么?”
“后来小姐捡走了风筝,还把门口的小厮和外院的丫鬟们狠狠责罚了,说是随意放外人进来,没有规矩。再有下次,直接发卖。”
玉楼初暗暗想着:那日我本约了她去郊外放风筝,临时有事失约,没想到她竟来过了,我派了木樨去山庄的,她应该不会在郊外苦等才是。
“你那日可把我的话传到了?”
木樨:“我碰到了筱竹姑娘,便与她说了。”
玉凌初:那应该……等等,那日发生的要事是……
玉楼初神色一变:她听到了,是吗?
那日玉冥突然来了……
——
云梦山庄如墨阁
是的,沈静书想起来了,那日原主本是想去玉府找玉楼初,问他为何失约。
筱竹那日刚好没跟着她,错过了木樨带来的消息。
不巧却在书房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公子,主上问公子查得如何了?”
玉楼初看了一眼眼前单膝跪地黑衣黑发黑眸的玉冥,“已有了线索,叫他不必担心。”啧,穿得跟个黑乌鸦似的。
玉冥知道公子不喜欢他们这些暗卫:“主上只是担心事情拖得太久,迟则生变。”
玉楼初嗤了一声:“云梦山庄还能跑了不成?”
玉冥不敢正面回答他的话:“主上只是担心三年前卓家的事情重演罢了。”
玉楼初:“卓家不过是普通的商户,没什么高手,云梦山庄的铁卫队在江湖上却不是徒有虚名。此事我自有主张。”
那时的沈静书就在外面听着,许是那日风大,屋内武功高强的二人,竟未发现外面游廊的拐角处还站着一个不通武艺的女子。
‘所有的巧遇都是处心积虑,所有的靠近都是蓄谋已久。’
沈静书只得出了这句话。
她的爱慕,在这些算计面前,可怜可恨,可悲可笑。
“什么玉哥哥、小呆瓜,都是骗人的,”那时的沈静书浑浑噩噩地回到云梦山庄,回到如墨阁,把一脸担忧的筱柔她们赶出房间:“骗子,他就是个大骗子。”
沈静书坐在床边,泪如雨下。
未到子时,她就迷迷糊糊地发烧了,惊得筱柔连夜汇报庄主和夫人,恳请大夫急诊,大夫的白胡子都被庄主揪掉了几根。
“我女儿怎么还没醒?”一个黑脸的庄主阴沉沉地看着老大夫。
“烧退了,小姐自然就会醒了。”老大夫哭丧着脸,他悉心保养的胡子啊。
以上对话在那夜里重复了三四回。
——
‘她一定认为,我是故意接近她的吧,就为了云梦山庄的某个秘密。’
夜深了,玉楼初却没有点灯,独自站在窗前,闻着夏风。
无风无雨,月明星稀。
‘那个呆瓜必定恨透我了。’玉楼初内心不断滴下苦涩,却连为自己辩解的借口都没有。
因为他和她的相遇,对她来说是猝不及防,对他来说是蓄谋已久,包括他与沈博远之间的合作,售卖无花果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不过是接近云梦山庄的借口。
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打着利益的旗号接近山庄,总比打着仁义的旗号要可信的多。
凡是秘密,总有被拆穿的那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玉楼初很早就想过,等到他找到云梦山庄的秘密,两方就差不多撕破脸了,沈博远也不是蠢人,被别人摸清了底细而不知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想好好的结束这一段似友非友的情谊。
沈博远是个君子,沈静书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他不想做得太绝。
父亲的话当年的话犹在耳边。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撰写历史,讲述仁义礼智信,战火纷飞的时候,只有自己的兵器值得信任,输的人,要么死,要么接受胜者的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