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冒然去找乡政府,如果碰上乡长楚秀青在,不仅不能按计划来,说不定反而会受到阻碍。
正愁之间一个合适的机会不期而至,听说乡里明天上午要由楚秀青亲自带队去各个村庄打狗,所有乡里的男干部都要一起行动。
吴成德让梁建海看着点,乡里的车拉着出去打狗的队伍什么时候开拔,就速来汇报。
梁建海心里感到纳闷,不知吴成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弄不明白吴成德怎么突然对乡里要打狗的事又关心上了?是不是想要人家的狗肉到饭店来下厨?心眼真多。
第二天一早就早早等在乡政府大门外不远处,一直等到9点,才见乡干部都乘坐着一部212小卧车和一辆公具车驶出了乡政府的大门。
梁建海一溜小跑向吴成德汇报。
吴成德听后不紧不慢,料知楚秀青一时半会回不来。
到了十点多一点,才让梁建海把欠条拿来,卷在手里朝乡政府走去。
乡政府只留何松书记和秘书在乡值班,吴成德走进乡政府院内,经过大办公室就看到了何松书记正坐在沙发上和秘书说话,见吴成德进来也不加理会。
吴成德瞅机会先向何松打了个招呼。
何松看他有事,立起身来向秘书又交代了几句随后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他对吴成德虽然不是太熟,但知道是吴连喜家儿子,现在是供销社的副主任,还听人说起过是个传奇式的人物。
吴成德跟在何书记身后进屋里坐定后,就把乡长签字的一卷条子展开送到何松面前的桌子上。
何松大概翻着看了看:“总共多少钱?”
“一万五千多。”
“这么多?”何松惊诧地说,“你们营业也不过半年时间吧?”
“七个月了。”吴成德不假思索。
何松又翻着仔细看了几遍:“都是乡政府的。”等了一会又说:“这个我确实是不知道,上半年一般来客都是在食堂安排的。”说着又回想了一下,似有疑惑之意:“上半年怎么会有这么多呢?——要不,这样,你把单据放我这儿,等乡长回来我们再碰下头,你们也不容易,尽量给你们清一部分,要说这么多一下都付清也有困难。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付清的,好吗?”何松说起话来声音不高特别和蔼。
他见吴成德还不走笑了笑:“怎么,单据放我这儿你不放心吗?要不你给我具体留个数也行。”说着把一支钢笔和一张白纸放在了吴成德的面前。
吴成德一看连忙说:“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何书记,留下来没关系的,只是——”说到这里吴成德故意停顿住谨慎地观察着何松的表情。
何松一听惊异而不解地问:“那你?——”
“是这样,何书记。”吴成德变换了一下坐姿:“村里也欠着我们——”
“村里?哪个村?”何松不解的样子
“青树村。”吴成德眨了一下眼。
“青树?那你去向梁建天收账呗。”何松微微笑了一下说。
吴成德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说。
“从农经站上次的审计结果看,青树村在招待费方面是全乡最节约的村,他们也欠账?”何松不太相信接着又问:“欠多少?”
“八千。”吴成德突口而出,这句话也许早就放在舌尖预备多时了。
“他们有八千?那你们为什么不及时清账啊?常清点也不至于欠下这么多。村里的经费里就没有这一项允许的支出,他们一定有难处。”何松故意说
“可是,前天他们又给我们送来了一个摊派单据。”说着,吴成德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掏出那张条子,双手递到何松面前。
何松神情严肃地双手把那张叠着的条子慢慢展开,盯着足足看了有二三十秒钟,突然,一下拍到桌子上。
这一拍不要紧,把吴成德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双腿下意识颤动了一下。
“小路,你去村委会!把梁建天叫来。”正在一边倒水的小交通也同时为之一怔,连忙应了一声向外跑去。
吴成德顿时楞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来:“何书记,这,这,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小吴主任,你不能走,梁建天一会儿来了看他如何说。”
“可是,何书记,梁建天这一来,我在这,这——”
“这有什么不好?对他这种人,你越躲他,他就越找你的软肋,我告你小吴主任,为收取摊派款这事,他还专门来找过我,想讨乡里给他一个同意的口风,被我顶回去了,却不想,他还要我行我素,继续搞摊派,这个梁建天!”
何松的话音还没落地,就见梁建天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头撞进来。
由于身体超胖,一只膀臂碰到门框上回弹了一下。不等何松说话就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这才回过脸来定睛看到吴成德,
“梁建天,这是怎么回事?”何松摆了他一眼把那张摊派的单据从办公桌上往前推了推。
梁建天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把单据拿起来看着想了想:“何书记,这不是那天我和你提的那件事吗?再过几天就是村里的庙会了,唱台戏这也是按照每年的惯例不是,呵呵。”他不好意思地假惺惺笑了一下。
“你唱戏,我说过反对的话吗?你唱一台小戏,一下就伸手向一个小饭店要一万,梁建天,谁给你的权力?供销社又要给你上供多少?青树乡这么多单位是不是都这样?你是给村民唱戏,还是乘机为自己敛财?你是谁,一个村书记!我看你是做到头了。”何书记看上去是真生了气。
说着说着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身后的报纸栏上把一份报纸从夹子上抽下来拍到桌子上:“你看看这个, 9月7日,新华社新华日报,国务院法制局负责人近日向记者谈话,说明国家正在着手制定若干经济法规,使改革决策做到法律化、制度化。政府还准备制定反摊派和反垄断的法规,以及反贪污、索贿、受贿等等方面的法规。看起来你是一味要对号入座了。”
梁建天连忙拿到手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报纸。
何书记的情绪似乎比刚才缓和下来:“我在会上三番五次地强调,你们就是不听,有句成语说的好,见风使舵,你行船要看看风向啊,你这样做叫什么,这是顶风作案!”
梁建天看何书记的情绪有所缓和,用手绢擦了擦光头上的虚汗赶紧迎合着说:“是,何书记,你经常对我们提醒,我,我不该这样,耐不住群众的——”
何书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你别口口声声群众群众的,你现在心中到底有没有群众?梁建天,作为一个农村干部,一个乡政府所在地,青树乡最大的村干部,你都起些什么表率作用!”说着脸朝窗外两手背后:“今年大兴安岭的一场大火就是沉痛的教训,给我们这些当官的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哪里的官僚主义作风腐败,哪里的问题就会滋生,你回去好好检查一下,哪方面存在问题就着手处理改正,眼看青树一年一度的庙会就要到来了,你不要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向别人伸手要钱上。”
“是,何书记,我知道了,我们一定改正。”梁建天弓着腰,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准备出去。
“还有。”何书记忽然又说:“你们村今年接待什么贵客了,竟然除账上开支以外能赊八千多元饭费?”
梁建天折回身来看着何松手里的一叠单据又看了看躲开眼光的吴成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吃力地摆动着臃肿的身躯,伸手把单据接到手里,黑红的脸膛上布满了小油泡,眼下的大眼袋不由自主地抽动着:“这,应该不是村里的,有些是我个人的,是我个人的账。”接着转过脸来对吴成德:“吴主任,咱个人的账欠两天,怎么拿到何书记这儿来了?”说话间,他刚才脸上堆着的假笑没有了,混沌的眼光中隐隐含着一副凶光。
吴成德没有搭腔,心想,反正今天是惹你了,事已至此,一切顺便吧。
“哎,梁建天,你的欠账怎么都写着青树村,这可不对啊。”何书记还要说什么,吴成德插进话来:“哦。这应该是梁书记个人的,是我们的人弄混淆了,来的时候我也没看,一不留神就把这些单据拿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何书记一听吴成德这样说,心下意会吴成德的话意,也就不再多究,摆了梁建天一眼。
梁建天从乡政府出来,心中多有不平之气。
吴成德与他一同出来,他头也不回气呼呼地径直向村办公室走去。
吴成德紧走几步追上:“梁书记,对不起,这不是故意的,本来今天是去向乡里要账,却不料下面的人把你那一堆单据也裹在了一起,这不,就让书记看到了,还请梁书记大人大量不要记怪。”
“你这是不小心吗?这是存心整治人,整治青树村委!才几天一个黄毛小子,告你说,就是你父亲在位时也不能这样看不起我们!不信,咱就走着瞧!”
“哪能!梁书记,我从心里还是特别敬重您的,要不这样,今天我做东,在咱那小酒店里给您压惊,我也好向您赔罪,怎么样?”说着,吴成德装着一脸笑,双手拽着梁建天的一条胳膊就往饭店拉。
梁建天本来一肚子的气,经吴成德这样一说一拽,就像气球放了气一样,忍不住脸上也露出点笑容:“你小子!——行!软板子打人不觉疼!比你父亲厉害!”说着半推半就地去了吴成德的办公室。
当天中午把酒言欢,梁建天喝了个醉醺醺,趁坡下驴一口气把摊派款免了个干干净。还当即让梁建海把村里的会计小梁叫来,安排在一个月内把单据上的所有欠账还请。
当天下午小梁就给吴成德他们开出一张五千元的支票,说账上只有这点钱了。
吴成德也不推辞,当即收了。
余下的款却成了遥遥无期的尾欠。
不过,这对于吴成德他们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能的结果了。
至此之后,由于还有账款欠着,梁建天自觉无趣也很少来饭店白吃。
这次不仅一万元摊派没再来要,还主动还上了五千元欠账,可谓吴成德战果不菲。
不多时候,乡政府也派财务人员来清理了一半所欠饭费和宾馆住宿费。
真是好事多磨,就像吴成德会变魔术似的,随后的蝴蝶效应显现,就像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一般,一些临近的小村和个人也都接连不断地来清账。
这种让人费解的怪事当时使旅饭店的职工难以理解,社里的主任们听说也难以理解,问吴成德只是笑,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神药,弄不清他到底使了什么怪招。
只从这件事上来看就觉得吴成德后生可畏。
日子久了,事情原委就像一阵风一样不胫而走,不胫而传,就像一段神话一样在青树方圆传了开来,吴成德的名声日渐升高。
原来冷眼观螃蟹的牛金旺不免从心里也着实为之一惊,真是虎父无犬子,没想到这后生还真有点能耐,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