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傍晚,客人们陆续走进了罗索城西郊的“康顿勋爵庄园”。不过,这可不是康顿勋爵邀请大家来赴什么宴会舞会,来的客人也不是什么贵族士绅,而是一大群千奇百怪形形色色的家伙。这让庄园的管家有些暗自恼火!可没办法,勋爵早就吩咐过,庄园对这位巨人帮的帮主“丕平”是无条件开放的。也不知道勋爵到底欠了这位帮主多大的人情,管家只能依照主人的吩咐去做。
康顿勋爵不是今晚的主人,他本人甚至都不在美洲,而是远在法国本土。这位勋爵应该也不是啥大人物,老德克他们都没听说过此人。应该只是个在西印度这边拥有种植园的法兰西普通贵族吧。
大厅里客人越来越多了,管家指派着仆佣穿梭不停地给所有桌上都端来了酒水饮品和一些小点心。老酒鬼和老德克两帮人坐在一处,正低声地交头接耳……
老德克皱着眉头用下颌冲西边那桌扬了扬:“内帮王八蛋都谁呀?看着就招人烦!”
那桌的八九个粗腔大嗓狂笑怪叫还不停喷吐着脏话的人,就是管家眼中最奇形怪状的那帮了。这还真是一桌难得一见的奇葩,有分教……
头上:有三角帽;有海盗巾;有西班牙军帽;有达达尼昂皮帽;有蚕丝假发;还有长着癞疮的秃头……
脸上:那就更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了!有的独眼;有的络腮胡;有的有胡子没眉毛;有的没胡子也没眉毛;有的腮帮子上有颗大肉瘤上面还有撮长毛……
身上:有的穿着双排铜扣呢子大衣;有的穿着英军“龙虾背”红上衣但下身却穿了条苦力短裤还光着腿儿;有的穿着件不知打哪个倒霉贵族身上扒下来的蕾 丝边无袖“莱基”背心;还有一位很酷地披着条红色的古罗马“托加”披肩,里面却光着膀子露出了性 感无比的胸毛……总之找不出俩人儿同款的,全他妈都是个性十足的孤品!
老酒鬼低声说:“那帮家伙都是那个公司派来搅局的,这两年就是他们把走 私市场搅得稀烂!你一个都不认识?”
老德克又皱了皱眉:“有两三个知道,其他人有的看着眼熟,有的没见过。”
老酒鬼偷偷指点道:“那个戴海狸皮三角帽的独眼狗叫‘莫当特’,极其阴损!做事是规矩道义良心一律不讲!他旁边穿莱基背心那个是他的死党‘图根哈特’,这俩人是穿一条内 裤的混帐!正在喝鸦片酊的那个黑鬼外号叫‘毛蠢鱼’,干走 私才一年多。他还是个奴隶贩子,专门贩卖他们非洲的黑人兄弟。对黑奴可狠了!比白人奴贩都狠!”
老德克一听就气乐了:“妈了巴子的!我知道有那种专门贩卖 自己同胞的黑杂 种,可那帮损玩意儿不是都躲在非洲那边吗?这货咋还敢跑到加勒比这边来臭嘚瑟呢?他就不怕买他黑奴的白人顺手把他也绑到种植园里当奴隶?”
“这它倒不怕。虽说对自己的同胞狠如犲狼毒似蛇蝎!可人家特别会舔白人的屁 眼儿啊?它到处说白人种族怎么怎么高贵!基 督教文明如何如何伟大!他为自己不是欧洲人而感到多么多么羞 耻啥的。每每说到动情处,就会唾沫横飞涕泗交流有时候甚至白眼一翻都能当场晕厥过去呢!白人都觉得这个奇葩的贱种特好玩儿,有时候被舔得实在太舒服了,说不定还能赏它根骨头扔一把狗粮呢。嗬嗬嗬!”
众人听了都笑着摇头,荣兵却在暗自咬牙……毛蠢鱼是吧?为啥在任何一个年代这种贱 逼玩意儿都他妈死不绝呢?!
老酒鬼接着点评道:“詹姆•波尼就不用我说了吧?你的老冤家了。据传啊,他们茶帮现在不但帮那个公司烧钱搅乱了市场,还经常向各殖民地当局举报走 私商们。有好几伙人都栽他们手里了,其中就有咱们的老朋友肖恩他们。”
老德克恨恨地道:“茶帮连这种断子绝孙的阴招都敢使?要是放在从前的海岸兄弟时代,干这事儿的人铁定会被拖龙骨啊!就他 妈的没人治理他们?”
老酒鬼无奈地一笑:“德克啊,你离开的这两年变化太大了。那个公司到底是啥来头不知道,不过你想啊?连走 私大王汤普森吃了他们两个大亏都没敢吱声,也难怪詹姆•波尼敢这么猖狂了。没人敢惹啊!那桌的其他几个也都是那路货,要我看哪,詹姆•波尼今天就是带他们来搅局砸场子的。”
老德克冷着脸哼了一声:“是,没事儿我也不想惹他们。可他们也别犯着我!我这人啥也没有,就一条命!真敢招惹我,管他妈什么茶帮什么鸟儿公司呢?爱谁谁!我特么干死他!”
“嗬嗬。”老酒鬼笑了笑,没言声。
荣兵明白,在圣马丁岛那次,就是因为自己惹的事儿,老德克才不得不带着大伙仓惶跑路躲着这个波尼。以他那孤傲的性子,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窝着火呢!
说过了气话,老德克又朝东边那桌挺惹眼的几个人努努嘴:“那几个呢?看着也挺牛的,都谁呀?”
“喏,那个一头金色长发留着大胡子的就是‘华莱士’, 战争时期是私掠船主,这两年也成了走 私圈儿里的狠人!没打过交道,听说他这人倒是不坏,就是脾气太暴!最好别招惹他。”
“那个大个子呢?戴假发那个。”
“他呀?哈哈,这人可值得一说啦。他叫威廉姆斯,四十多了吧?以前是个银匠,现在是走 私海盗啥都干。本来他最不可能干这行,他爹以前可是罗得岛的检察总长,他母亲还是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后裔呢。所以他老爱戴着假发,贵族范儿嘛,呵呵。”
“噢,听说过,罗得岛的大家族。听说他家富极了,咋冒出这么个奇葩来呢?”
“嗐!谁让他有那么个继父呢?他才十来岁他爹就过世了,他爹的朋友古斯林就娶了他妈,带着全家迁到布洛克岛上。他继父跟岛上的老海盗、洗钱者、走 私贩、黑市商们关系密切,小威廉姆斯打小就耳濡目染地学了一堆打架斗殴不劳而获的破毛病!不过,听说这人倒也不坏,跟华莱士一样,就是个暴脾气!对朋友却是极为忠诚的。”
“怪不得这帮人会坐一桌呢,真是人以群分。他旁边那个爱德华我以前就认识,那也是个炮筒子。这桌人坐在一起,整个就是一个火药库哇!嗬嗬。”
老酒鬼也笑:“可不是嘛?没一个好惹的。连内女的都那味儿。”
老德克好奇地问:“那个女人是谁呀?看着挺嚣张啊,也是干走 私的?”
“她呀,她是这两年才回加勒比混的。葡萄牙人,以前在南美洲那边儿来着。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爱玛•苏昂丝沃拉’,绰号加勒比荡 妇。不但敢打敢杀,听说还是个无底洞呢!据说甭管啥样的猛 男铁汉上了她的床,最后都是爬着下来哒。嘎嘎嘎……”
荣兵好奇地望了过去,只见那位女士端着个大号啤酒杯站起身来,一边给假发男威廉姆斯灌酒,一边旁若无人地咯咯大笑!此女目测有三十五六年纪170的身高吧。上着一件装饰着繁复堆褶花边和蕾 丝的束腰紧身衣,下穿一条把丰满的大腿绷得紧致浑圆的深灰色斜纹哔叽马裤,足蹬一双咖啡色高腰长筒靴。肤白唇红一头金色大波浪卷发颇有几分姿色,双 峰高耸宽臀丰腴委实有种挺撩人的性 感。总之的确相当符合“加勒比荡 妇”的形像。
这个性 感妖娆的女人也是走 私贩子?咋看着比人家“大花蛇鞭柱”那种专业老鸨还风月呢?荣兵好奇地捅捅螺丝:“哎?你说这位岁数是大了点儿,但卖相很可以呀!应该能有回头客。她为毛不去唐娜的水手之家做个金牌熟 女啥地,非得跑这儿来跟咱们这帮苦哈哈抢饭吃呢?”
螺丝撇了撇嘴:“你管呢?各人有各人的兴趣呗。就比如唐娜,你以为人家现在还靠那行当赚钱糊口吗?人家有的是钱!”
“那她为啥还开妓 院呢?”
“这我哪知道去?罗宾,有胆子下次再去蝴蝶岛你自己问问唐娜呗?”
“快拉倒吧你!我可不敢惹她!我后来才问明白了,原来‘大花蛇鞭柱’是一种又漂亮又带刺儿的仙人掌!”
“哈哈,知道了吧?你看着漂亮,扎不死你!”
老酒鬼从大衣里兜掏出一块破怀表看了看:“不早了,估计大人物们也该出场了……”
话音刚落,客厅门口又走进两个人来,应该说是两位绅士。起码穿着、神态、举止,都与客厅里这些千奇百怪的走 私贩子有着明显的阶级差异。这两位步履从容地刚一走进来,詹姆•波尼那桌恶汉就有七八道挑衅的目光投射了过去,还伴随着一些诸如“切!靠!哼!”之类的语气助词。可那两位绅士却面无表情,就像没看到他们的表演似的。
两人中为首的那个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有一头浓密的金发和一张白皙俊朗的脸。穿着不俗举止大方。他正用平静的目光扫视着乱哄哄的客厅,不时朝熟人们点点头。等他的目光望向老德克这桌,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就微笑着走了过来。
“德克,我的老兄,这都几年不见了?怎么似乎听下边人说,你之前居然跑到那个维尔比甘小岛上去了,好像还和我岳父的人开了个小玩笑?”他一边说一边和老德克亲热地握了握手。
“嗬嗬,约翰,你这是问罪来了?那我这次就跟你回哈勃岛吧,随汤普森先生怎么处置我都成。”
“呵呵,哪儿的话呀?不过……”约翰压低了嗓音说:“这事儿你还真得留点神,尤其是在塔克哥几个面前。要知道,被你兄弟捅瞎了左眼的那个沙逊,就是他们手下的一员猛将。”
说完又看了看荣兵:“你就是把沙逊扎瞎的那个中国年轻人吧?呵呵,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约翰•寇克兰”的这番话就像是在德克帮的床底下扔了一颗手榴弹!虽说没被炸死,可大伙立马就被震醒了!荣兵看到老德克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老德克是在暗暗后悔……太欠考虑了!其实自己在维尔比甘小岛上就盘出了那个沙逊的底,知道他是塔克海盗团的骨干,当时是被西班牙海岸巡防艇追击,才不得不躲到那个小岛上暂时栖身的。可自己却忘了,在加勒比这地方,海盗和走 私贩子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塔克哥仨会来参加这个走 私贩子大会呢?老酒鬼之前提到新入行的那些人时,其实就提到了塔克哥仨,可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留心呢?不行!得马上走!
打定主意的老德克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却见门口又“呼呼啦啦”地走进了一群人。果然越是大人物越是压后出场,进来的,正是老德克此时最想躲着的塔克三兄弟和手下的一群恶汉。
德克帮众人都有点紧张!荣兵悄悄摸了摸绑在裤腿里的疯狗刀,偷眼望了过去……还好,至少这群人里没有那个沙逊。
塔克哥仨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和谁也没打招呼,径直领着手下走进大厅,坐定之后才四下里望了望。好在此时大厅里人多,坐得又杂乱,他们应该是没看到老德克。
螺丝端起啤酒杯挡着脸,把头凑过来小声叮嘱着:“罗宾,这哥几个心黑手狠确实不好惹!等下如果能不起冲突,哪怕软一点儿也没啥丢脸的,听到没?”
荣兵点点头没吭声,斜眼打量着那几位心想:“这哥仨长地,啧啧……咋一个赛一个地猥琐呢?”
塔克三兄弟当然不是亲兄弟,是俩白人一个黑人。老大是“罗伯特•塔克”(Robert Tucker),四十来岁,身材高大有点驼背。长得很……惊人!感觉整张脸上除了一个大得吓人的酒糟蒜头鼻就啥也没有了!连眼睛都被挤兑得没地儿呆,只好偷偷地躲在巨鼻后面像毒蛇一样向外窥伺着。
块头最大那个是老二胡比。挺脏的头发老长老长,但智力明显很短很短,总是半张着嘴巴像个白痴似的。并且左手时不时地就在裤裆里挠几下,估计是有幸福的病吧?
那个黑人是老三,他叫凯撒。中等身材一身肌肉,满脸横丝肉目光凶悍还经常翻白眼。反正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丕平船长驾到……”
哟!果然是今晚压轴的大人物驾临,光是这出场的气势就盖过了之前所有来宾,人家庄园管家还带帮着唱名的。荣兵好奇地朝门口望去……艾玛!这就是传说中的巨人?
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位昂头挺胸目光坚毅气宇轩昂的……小矮个子!后面跟着一群打手和随从。随着这位“巨人”的驾临,加勒比自由商大会就正式开幕了。
丕平坐在大厅中央的主位上,也没废话,用眼睛扫视了一圈儿,直入正题……
“各位,之所以召开这个自由商大会,是因为咱们很快就要没活路了!”丕平言简意赅,上来就盖了个挺吓人的帽儿!
“现在有两把枪顶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各位的太阳穴都感觉到冰冷的枪管了吗?”丕平继续危言耸听!
“第一把枪——疯狂的帝国!大家也都看到了吧?西班牙的‘贸易署’在战后就跟疯了似的!海岸警卫队和皇家海军四处出击!别说走 私交易被当场抓到,就算在海上航行被登船检查时,只要发现船上有一枚8雷亚尔银币,就会把你当成走 私贩子抓走!可整个西印度地区谁能不用西班牙钱币呢?用牙买加汉密尔顿总督的话说——大海已经变得比战争时期更加危险了!好吧,谁让咱们干的就是这行呢?有危险是天经地义。可越是这种时候,却越是有人故意配合西班牙人打击咱们这些自由商!各种举报各种告密各种通风报信……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大伙想必也都有耳闻了。诸位以为那是偶然吗?呵!大伙记住我今天的话,再去慢慢观察吧,那些事都不是偶然的,都是有只黑手在背后操纵的!那么大伙该如何自保?OK!这次大会就要商量出个章程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把枪——夺命的资本!想要害死咱们的那只黑手是谁?在座诸位之中有的人想必心中有数,有的大概毫不知情。我承认我怯懦!我不敢在这里公开那只黑手的身份,我承认我惹不起它!可是诸位,某些人现在妄图掌控西印度群岛全部的四条走 私大通道,实现它自己的资本扩张!是,我知道,你们体型庞大实力雄厚背景可怕,但是你们仗着自己的资本优势就想通吃一切吗?就要把所有的小商小贩都挤得无路可走吗?我就问一句——这是上帝赋予你们的特权吗?如果你们拿不出上帝颁发的特许证,那就给我——滚你妈了B的!!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们的羊圈,我们也不是你们的待宰羔羊!这个世界是允许万物同生共存的,这才是上帝真正的旨意!大伙愿意让那只资本大鱿鱼吞食一切吗?不想?OK!这次大会就要商量个章程出来,解决这个问题!”
前后不到五分钟,讲完收工!
厉害!荣兵在心中暗赞。还真小瞧了这位顶多也就一米四的“巨人”了。这位丕平船长声音嘹亮主题清晰言简意赅,一看就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啊!怪不得这么个小矮个子能有资格召集全加勒比的走 私贩子开大会呢。
丕平讲完话就走下台去跟熟识的朋友们打招呼。二百来人的大厅里安静了片刻,之后各种嗡嗡声和嘁喳声就响成了一片。
忽听有个家伙大声说:“丕平船长,你的话俺咋啥都听不懂呢?但是大伙都知道,在咱们加勒比,走 私个这行当如果是个王国的话,那国王肯定是汤普森先生啊?我觉着吧,这个大会不管想定啥规矩,那还得人家国王说了算吧?”
说话的家伙就来自搅局砸场子的那桌人。荣兵抬头望去,原来是老酒鬼说的那个“图根哈特”。虽然对这里面的事儿啥也不明白,但荣兵也听得出,“图根哈特”这番话挺歹的!一是否定了丕平召集这次走 私贩子大会的资格,二是趁机挑拔丕平和那位走 私大王汤普森的关系。
不过丕平对此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他表情平静地转过身去望着那桌人,语调平静地说:“莫当特,想说什么自己站出来,不用怂恿你小弟出头。而且是谁让你来这里活跃气氛的,咱们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汤普森先生没来,但他女婿来了。你想听汤普森先生的意思,那就听听寇克兰先生怎么说吧。”
约翰•寇克兰显然也是早有准备,闻言就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儿,用清亮的噪音沉稳地说:“诸位,我岳父最近身体欠佳,也不大管事了。各位想必也听说了,我们汤普森公司最近的损失也不小。我岳父现在心灰意冷,他的意思是,无论这个行当将来还能不能干下去,他都不想操心了。所以我个人非常支持由丕平船长来主持这个大会,无论大家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我们汤普森公司照做就是了。”
老酒鬼捅捅老德克,低声说:“听出来了吧?寇克兰和丕平肯定早就商量好了。汤普森太奸了!他自己不想惹那个大麻烦,把丕平给顶前头去了。唉!可这也是没法子,照丕平刚才那说法,要是再没个人出头组织一下,可能用不了多久,整个中美洲的走 私这碗饭就被内个王八蛋公司独吞啦。”
老德克点点头:“是啊,我也看出来了,丕平和汤普森肯定是有默契的。不过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伙想独占美洲四大走 私通道的是些什么人哪?他们这么干有啥用?美洲这么大,他们独占了之后干得过来吗?不还得借助这上百个走 私团伙吗?”
这问题显然老酒鬼也回答不来,刚巧,那个“莫当特”替他用同样的问题质疑丕平了。
“好哇丕平,那我就说两句吧。我听说了,那家公司只不过是想把加勒比的走 私贸易整合一下,嗯……啥来着?噢,正规化而已。要不然都像现在这样,多乱哪?大伙想想,这么大的美洲,那家公司要想完成走 私贸易,还不是得靠咱们这些人吗?到时候咱们啥心也不操,也不用管进货也不用愁销售,只管轻轻松松地当个快递小哥不香吗?听说人家公司还会给咱们配发统一的制服呢,你们还要啥自行……嗯……马车啊?”
这个“莫当特”明显是个大字不识的粗胚,能从他嘴里冒出这么多道理来还裹夹着大量的新词儿,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可这货也是不争气,哪怕事先准备过都记不住,老得有人在旁边给提词儿,要不然这厮中途有好几次就得卡在那儿直翻白眼说不下去。老德克他们都看到了,提词儿的人就是低下头去用啤酒杯挡着嘴的詹姆•波尼。
“莫当特”这番话一说完,大厅里这二百来人立刻就嗡嗡喳喳地议论开了。荣兵放眼望去,只见各种目光各种表情的都有。有的在兴奋地比比划划与旁边的人辩论;有的则愤怒地使劲摇头;有的在耷拉着眼皮琢磨和发呆;显然大伙对这件事的意见很难统一。之所以难以统一,无非就是大伙对同一件事的理解各不相同呗。
于是丕平就适时地发声回击那个“莫当特”了……
“在座的有不少人还不明白那个公司的用意是吧?好,那我就用个简单的算数来让大家明白吧。”
他扫视了一圈儿,见大厅中安静了下来,就继续给大伙演示那道简单至极的算数题了……
“打个比方,假如现在全加勒比每年的走 私贸易总额是一万比索。从欧洲的出厂价一直到这罗索城居民玛丽的购买价,中间的利润总共有五千比索。以前是欧洲的一级代理从中赚走两千,各岛的小商店老板赚走两千,咱们这百十个团伙赚走一千。这是几十上百年来自然形成的贸易通道,大伙自觉地维持着这种平衡,按各自的角色从中赚取自己的衣食来源。可如果被那个公司垄断之后会是一幅什么景象呢?让我来告诉大家吧……”
“首先,那个公司掌控了销售渠道,就可以逼迫欧洲的一级代理让利,从一级代理商手中抠走一千比索利润。第二,它就可以随意摆布咱们这些中间商的命运,把咱们统统变成搬运工而不再是小商人。你不服?你不干?好哇,那你滚吧!它马上就会用一伙没活儿干的水手和流浪汉来取代你!这样,咱们这一千比索的利润至少又被它抠走了六百。第三步,因为垄断了全部交易权,它就可以命令各岛的小商店老板涨价,反正现在定价权掌握在公司手里。可涨价之后呢?居民玛丽每年多花的三千比索利润能落到小商店老板手里吗?做梦吧!连小商店老板以前能赚到的两千比索也要被公司抠走一千!”
“各位,现在都听明白了吧?只要让它实现了垄断,这家公司既不用生产一罐治性病的药膏也不用亲自卖出一朵人造花,可是公司的十三只股东却可以通吃上下游,坐享每年5600比索的巨额利润!其他参与走 私活动的人呢?几千个人合计才拿到2400比索的辛苦钱!而罗索城的终端消费者玛丽呢?她购买同样商品的花费,至少要比以前贵了30%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贵!因为她没得选择了!各位,这就是资本的贪婪!这就是垄断罪恶!这株邪恶的毒番石榴树一旦疯长起来,在它根系和树冠的范围内,所有的阳光雨水和土壤养分全被它吸走了!其他的植物全都发育不良,有些地带甚至寸草不生!各位,你们要是还信那个公司是来帮助大家的,那就随您的便吧。天助自助者!”
“哗……!!!”
丕平的这番话刚刚说完,整个大厅里顿时就开锅了!现在别说这帮走私行当里的老人儿了,就连荣兵这个啥也不懂的新丁都听得明明白白。此时人们的目光和表情立马就统一了!除了极少数像贝格一样脑子不大灵光的还在那儿发呆或是皱眉假装思想者,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齿不忿和不屈!
砸场子的那桌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紧绷着脸纷纷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是啊,裤子都被丕平扯破了,脏屁股都明晃晃地露出来了,再呆下去还有意思吗?
不过,荣兵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帮玩意儿临走之前却忽然找上德克帮了!
独眼“莫当特”带着那个穿着性 感的蕾 丝边莱基背心的“图根哈特”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
“哟!听波尼说了才知道,原来你就是老德克啊?加勒比的前辈啊,失敬了!”
老德克慢慢喝着啤酒,就像没听见似的,根本就没正眼瞧他。
“我有个兄弟,听说有段日子你们是在一起的。后来我这兄弟失踪了,能帮忙给个提示吗?”
“谁?”
“阿尔比!”
荣兵脑瓜子“嗡”地一声!那摊烂火龙果又刺目扎心地出现在额头正前方的脑屏上了……
老德克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对,有段日子我们一起在圣胡安的鲨堡吃马德里煮菜来着。后来就分开了,再没见着。”
“噢?既然你这么说,好吧。如果哪天你还能想起点啥来,最好打发小短腿儿给我捎个信儿,我可担着心呢。这外头的坏人太多啦!我那憨厚老实的傻兄弟啊,可别在哪个荒凉的小岛上被人给谋害喽……”
“莫当特”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盯了老德克一眼,他那个好基 友“图根哈特”也助威似地“哼”了一声!两人这才晃晃当当地转身走了。
更没想到,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该来的还是得来啊……
似乎是听到了“莫当特”的话,又或是那个波尼刚才去塔克帮那桌打招呼告别时顺便说了点啥,塔克帮那位头发老长总挠裤裆的老二胡比站起身来,拎着根铜权杖带着几个手下朝德克帮翩翩而来。
德克帮七雄静坐不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荣兵的手悄悄搭在裤腿那里,随时准备拔刀!
“德克,扎瞎沙逊的就他吧?”胡比抬起权杖指着荣兵问道。
“你最好把拐棍儿放下,胡比。我觉得孩子们打个架不需要家长们操心。”
“如果是公平战斗,沙逊死了那也是他的命!可你那个娃子是用刀子偷袭了他!德克,这你怎么说?”
“我还能咋说?就沙逊那块头,你觉得这孩子空手和他对打才算公平?”老德克的音量稍稍拔高了。
“那当然!公平战斗,打死活该!”胡比的音量当然也不服气地开始拔高了。
“这么说,一个大人空手打一个孩子也很公平喽?强横者的逻辑总是这么牛鼻吗?”老德克很奇怪地又拔高了声调……
“那当然!公平战斗,打死活该!”胡比当恶不让地也开始飙高音。
老德克飙高音的目地达到了。巨人丕平神色平静地带着几个手下走了过来……
“德克,你那么大声,是在叫我出头吧?”
老德克放下杯子笑了笑:“抱歉把你扯进来,丕平。我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他的手下沙逊当时是在欺负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公平的战斗!”
头上青筋暴露的胡比刚想抡起他那根样式很酷但价值很贱的铜权杖发飙,却被他大哥喝住了:“胡比,回来!丕平船长有言在先,不能在今天惹事儿,咱们得守人家规矩给人家面子。”
胡比恨恨地扫视了德克帮一眼,“啪啪”地用铜权杖抽打着地面,转身走了。
荣兵刚刚松了口气,螺丝却在他耳边小声说:“都是那个波尼在那儿各种挑事儿!你瞅,那厮还往这边看呢。估计咱们这帮人里,他除了恨老德克,再就是恨你了。”
荣兵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等着看热闹的那个人。三十来岁年纪吧,穿戴挺讲究的,风格和寇克兰很相似。有点薄的小头发紧贴着头皮,梳理得整齐油亮。五官长得倒不像个坏人,眉清目秀的。只是鼻子鹰钩嘴唇紧抿目光阴鸷,一看就是酷爱算计人的那种玩意。
荣兵点点头:“我知道,他就是‘军舰鸟儿’的老公。咱们去年从圣马丁跑路,就是因为我得罪了他那个小骚太太!”
螺丝嘿嘿一笑,伸过手来和荣兵握了握:“恭喜啊罗宾。今晚这客厅里有你三个仇家啦。”
荣兵苦着脸无奈地说:“谢谢啊螺丝。你在加勒比混了这么多年都没这成就吧?我特么咋老给咱们团伙惹事儿呢?”
“咕咕咕!你还知道啊?”螺丝捂着嘴低声笑着。
荣兵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表情有点失望的詹姆•波尼,心道:“连着怂恿了两拨人马都没得逞吧?那就甭客气了!你也放马过来给你那小骚太太报仇吧!反正今儿也就今儿了!”
可人家没兴趣放马过来,也没拿他当回事儿,而是深深地盯了老德克一眼,转身走了。
现在是自由讨论的时间了,客厅里的人乱轰轰地走来走去,大家纷纷去和相熟的人打招呼聊天,讨论大会的议题或是争执辩论。丕平和老德克握了握手也聊了起来……
“德克,几年不见,听说你去印度发财了?怎么样?奥朗则布死后印度那边大乱,发财的机会不少吧?”
“嗬嗬嗬!丕平船长,你就别逗我啦。倒是你,现在可真成了领袖群伦的风云人物。我服了!”
“哪儿的话,这年头谁服谁呀?对了,等会儿先别急着走,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过后赏脸一起聚个餐,再搭伴一起出港吧。”
老德克哈哈大笑着点头,感激地拍了拍丕平的肩膀。其实连荣兵都听出来了,丕平这是怕德克帮这次大会上碰到的仇家太多,不能安全离开罗索,打算护送他们出港。
又喝了两杯啤酒,荣兵就走出客厅去找厕所了。出来之后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园子里也没点灯。靠着在鲨堡地牢里练就的眼神儿,荣兵沿着石子路往主楼左侧走去。他也不知道厕所在哪儿,只想找个角落尿了就得,反正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
远处的树墙后面好像有人在说话,荣兵也没在意,继续朝那边走去。到了近前才听出来,那两人不是在聊天,是在争吵。荣兵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
“你对于贩卖 自己的非洲同胞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不安吗?!”
“切!艾海伍我问你,阿拉芬(国王)拿你当过同胞吗?巴索隆(贵族)们又拿你当过同胞吗?我十一岁就被自己的巴索隆主子卖给荷兰奴隶贩子了,有人怜悯过我,拿我当过同胞兄弟吗?我他妈没空再听你逼逼了!”
“毛蠢鱼!你听不进我的话我没办法,但你给我记着!如果你以后再敢对你的非洲同胞做出太残忍太过分的事情,你就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呵!我连嘲笑你的兴趣都没了艾海伍。既然黑人是货物,既然白人卖得,为什么我就卖不得?有能耐你也可以把我当黑奴卖了啊?嘎嘎嘎嘎!没那个本事就闭上你的臭嘴,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那人晃晃当当地走过树墙,差点和荣兵来了个顶头碰!两人都愣了一下,就彼此错身走开了。荣兵看清楚了,他就是老酒鬼说的那个贩卖非洲黑奴的黑鬼。
接着,和他吵架的那个人也从树墙后面走了出来,也是个黑人。他面无表情地与荣兵擦身而过,朝主楼走了回去。
撒完尿回到主楼,就看见丕平和好几个人都坐在德克帮这桌,一群人正大声谈笑着。不过这些人荣兵都是第一次见,外国人的名字又挺老长的,一时间他也记不得许多。只记得一个是叫“理查德•图克曼”(Richard Tookerman)的大商人,另一个是他的黑人水手长“艾海伍”,就是刚才在外面和“毛蠢鱼”吵架那个人。
有个头发几乎掉光了,只在耳朵靠下的后脑勺还有一圈儿白发的老头儿似乎也是德克的老熟人。听到大伙叫他名字时,荣兵赶快低下头去用啤酒杯挡住了嘴,差点没笑出猪叫来!
他早就听老德克说起过这位“劳•埃奇昂”先生的趣事。这倒霉商人明明买卖做得挺好的,可他总不安分,老想指挥着大船破浪远航。结果命中八字冲犯海盗,在他身上就发生过加勒比海盗史……甚至是人类海盗史上最最传奇和搞笑的故事!
那是N多年前的事儿了,这老头儿在牙买加的皇家港装了一船货出航,第二天就被抢了!老头儿毫不气馁地返回皇家港又装了一船货继续出航,还是第二天,又特么被抢了!不服!再返回皇家港又又装了一船货,出航后仍然是第二天,又又他他妈妈的被抢了!
服了,这回服了!三船货,总价值据说都上万英镑了!这老头儿消停了好多年都不敢再碰海船了。现在居然又跑到罗索来开走 私贩子大会,看来这是又缓过劲儿来了。
那个暴脾气的华莱士也带着他的大副走过来和德克帮聊了会儿,彼此还挺客气的。那个大副很沉静温和的样子,话不多,一看就是很有心机的那种人。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荣兵看了好几眼,特意走上来聊了几句。荣兵都不记得和他寒喧了点啥,只依稀记得那人自报名字叫“罗伯特”。
那个戴假发的大个子,还有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再加上那位“加勒比荡 妇”也过来和大家聊了几句,聊的啥荣兵都没太往心里去,反正就是寒喧闲聊呗。只记得那个假发大个子名叫“保斯格雷福•威廉姆斯”(Paulsgrave Williams),那个身材矮壮满口脏话的家伙叫“爱德华•英格兰”(Edward England),他也是德克的老相识了。
那位“金牌熟 女苏昂丝沃拉” 扭动着腰肢摇晃着宽臀笑吟吟地朝这边走来时,德克帮的一众小伙子都慌忙低下头去不敢看她。这可真是一帮难得一见的老实孩子啊,惹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还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小梅子那张似乎比她还白嫩的脸蛋儿。
会议一直进行到很晚,但后面的内容太多太乱荣兵也没记住。总之大伙终于在丕平的主持下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形成了一个联盟并粗订了一些公约。主旨就是,坚决抵 制那个“金人公司”垄断美洲走 私大通道的妄想!大伙要互帮互助互通信息,把“金人公司”派来搅和市场的那帮混蛋挤出走 私圈儿!也就是指波尼和“莫当特”那伙人。至此荣兵才终于知道了,原来那个想要蛤蟆吞天的公司是叫“金人公司”。
最后丕平还反复提醒大伙一定要特别小心!那帮家伙在“金人公司”的指使下,经常使用最卑鄙的手段来祸害走 私商。比如向西班牙当局举报,或是怂恿某些凶残的海盗打劫走 私船。
荣兵对这些事儿既不懂也没怎么上心,不过,后来他自己吃过大亏之后,才算是对那个“金人公司”有了个模糊的认识。当然,那都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大家一直商量到后半夜,这届加勒比海走 私贩子大会才告落幕。丕平和大伙一起回到“帝王鹦鹉酒店”住下。第二天中午又宴请众人吃了顿饭,下午就和二十几条走 私船结队出港了。一直到了宽阔的洋面之上,看看周围确实没什么危险了,丕平才隔着船舷和老德克一众人挥手告别,之后他的船就满帆转舵,朝北方的巴哈马群岛方向驶去了。
==============================================================================================================无论是三百年前头戴假发身穿究斯特科尔的祖爷爷,还是三百年后打着领结西装革履的龟孙子,这些人骨子里流淌的黑血和又脏又臭的心肠可有丝毫的改变吗?——《荣兵日记·荣兵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