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盈然如一阵疾风扫进3601,指了指那扇关着的门,问赵廷:“在不在?”
赵廷见到她颇是吃惊,陆一洲并没吩咐他去接人,她倒自己回来了。
“陆总在……”
他话未说完,白盈然已象征性地往门上急敲了两下,不等门内回应,一把旋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陆……总……”
打开的门内坐着陆一洲和公司各部门经理,白盈然惊愕之余,立时将那呼之欲出的姓名强咽下去两个字,硬生生换成一声“陆总”。早知道里面一屋子人,她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冒失地闯进去。
陆一洲看见她亦是愕然,旋即波澜不惊道:“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我刚要宣布。”他扫一眼办公室里的人,“从现在开始,白盈然是总经理副助理兼总经办翻译。”
众人惊异的目光齐刷刷投来,白盈然无措地站在门口。
这是……什么情况?
陆一洲招呼她进门,她木然在角落里的一个空位坐下,却听他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的声音道:“白助理,请坐到这里来。”
众目睽睽之下,白盈然尴尬地坐进陆一洲身旁的位子。她心不在焉,也没注意之后又说了什么,直到一屋子人呼啦啦走出门去才恍然回神。
“开会不是应该在会议室,为什么要在这里?”想起刚才破门而入的窘迫,她望着陆一洲恨恨然。
“会议室的空调坏了……你找我有事?”
白盈然这才想起那张一路怀揣而来的支票,拿出来拍在桌上:“你这是干什么?”
“支持传统戏曲事业,怎么了?”陆一洲唇角微扬。
白盈然深吸一口气,道:“你干脆再多花点钱,把人剧团买下来不是更好?”
就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周梅该怎么看她?她觉得这一张支票足以毁了自己在周梅心中的形象,虽然原本可能也没什么形象。
陆一洲挑眉:“只要剧团方愿意,也不是不可以操作。”
“你……”白盈然气极。
“我知道那一个个文字背后的艰辛。”陆一洲望着她道,“你不是专业编剧,进不了那个圈子,剧本很难搬上舞台,更别说让周梅这样的人来演。”他只是想尽力帮她达成心中的愿望。
白盈然默然半晌,抬眸迎上陆一洲诚挚的目光:“可这是我的梦想,不管多么艰难曲折,我希望自己完成。即便它最终不能成为现实,我一样享受为之执着奋斗坚持不懈的过程。”
有梦想,有努力,陆一洲喜欢这样的人生状态,也欣赏这样的白盈然。他真心希望她快乐,并不想伤及她自尊。
他刚想再解释几句,却听白盈然继续说:“从小到大,我去过这个城市以外的地方不多。我只爬过三座山,全都在烈日当空骄阳似火的夏天。初一那年的暑假我爬过崂山,高三的暑假我爬过武夷山,大三的暑假我爬过华山。尤其是那次爬华山,遇上西安十几年难遇的高温。爬山的前两天我就兴奋得睡不着,爬山那日我又淋巴结发炎。原本我只想去北峰看看金庸手书的‘华山论剑’,后来时间还早,便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继续往上爬,过擦耳崖、攀天梯、到苍龙岭。苍龙岭很险峻,两侧壁立千尺,只一条窄小石径逶迤向上,相传韩愈曾在那里痛哭投书。天气很热,没有一点可以遮阳的地方。很多男生都开始返程,我们却头顶烈日,一步一个台阶地爬了上去,过苍龙岭至五云峰。我那时只对自己说坚持,再坚持一分钟。终于在坚持了无数个一分钟后,到达金锁关,直上莲花峰。因为那个劈山救母的传说,因为那个二十多年只有上集没有下集的动画片,我就是在每次不想坚持的时候多坚持了一会儿。然而你绝想不到三圣母庙前那一处峰回路转、满眼开阔的壮景,莲花峰上风动衣襟、手抚顶碑的畅快,真的是‘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真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那里,山风拂面,穷尽目力,实在是快乐无比。因为我没想到我能登顶,那是我无数次打算放弃之后的坚持,是我一步步用自己的力量和意志换来的成功。对,我不是专业戏曲编剧,但我于此的热爱并不比他们少。我希望有一天真正打动周梅的是我的剧本,而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可你这一百万算什么?是让我坐上直升机一下飞到山顶吗?这样的确很轻松,很方便,很快捷。这样也能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可是我看不到沿途的各种风景,感受不到挥汗如雨后山间小憩的惬意,体验不到痛并快乐着的种种坚持下的力量和勇气。况且,那飞机不是我的,开飞机的也不是本人……”
“所以你毫无成就感对吗?”陆一洲终于截了她的话,看着她双目炯炯,“那如果飞机是我的,开飞机的人是我呢?”
白盈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你能掌控掌控飞机的人,是不是会有些成就感?”
白盈然惶惑:“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随便哪个人都能让我花这一百万?”陆一洲笑,“今时今日,我想我的表达已足够明白。”
是啊,如此显而易见。
白盈然彻底傻在陆一洲面前。
白盈然自那日见着陆一洲直想绕道走,陆一洲却一如既往磊落分明的样子,让她觉得那些话仿佛从未由他嘴里说过一般。
但她升任总经理副助理的事倒实实在在。她的办公地点换到了3601,她开始参加公司管理层的例会并做会议记录,她知悉海恒的核心策略和最新事态。虽说她算是赵廷的副手,赵廷却从不吩咐她做什么。她的工作由陆一洲亲自指令,两人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她这类似直升飞机的升迁速度,让人不禁揣摩她和公司年轻总裁之间的关系:抑或暧昧,也许迷离,总之叫人浮想联翩。
“陆总,这是此次公司员工体检支出的费用。”下班时分,赵廷拿着一张纸找陆一洲签字。
陆一洲扫了一眼最后的数字,刷刷签上大名。
“等等,让我再看一下。”他喊住转身欲走的赵廷,目光重又落在递回的纸上,眉间微蹙,“体检什么时候开始?”
“一周前就开始了,公司给了每人一天体检假,这一个月里都能去。”
“下次换家医院。”他忽然道。
“我们的员工体检一向都在这家医院,它是全市最好的三级甲等医院,是公司药品销售的稳定大客源。”赵廷提醒说。
陆一洲自然知道F大附属第一医院每年在海恒采购药品的数量。而且作为S市三甲医院的翘楚,被其接受采购的药品,在其他医疗机构销售也会相对容易。一直以来,公司投桃报李于医院可观的员工体检费,如果更换,还真是要给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上赵廷征询的目光,依然道:“下次换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