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朝殿上发生如此恶劣的变故,不过短短时间便从中传到平民百姓耳间。
是瞬息万变。
人人都知道了从前视民如己出的国师大人,在新帝征战凯旋归来的那一天附身化为了妖魔将新帝的脑袋捏得脑浆崩裂,还将朝殿上下的臣子屠杀欲绝,这一番作为导致央城人心惶惶惊恐愕然。
人人都害怕乌鞠再次发疯向身为平民的他们伸出魔爪,届时无权无势的他们怎可抵挡得住。
这凝重浮躁不安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沉重得一发不可收拾,到后面竟像恶病瘟疫般自人心间蔓延传播开来。
人们再也记不得乌鞠从前种种的肝脑涂地的付出,只记得他现在是个杀人犯刽子手。
乌鞠被人们传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成了口中无恶不作无法无天恶魔鬼魅。
但他们却一面畏惧国师的手段,一面又羡慕幻想拥有这样的力量。
人族向来矛盾,近看个体是蝼蚁般的弱小,远观却又是抱做一团合力抵抗强敌团结的庞力,他们自不量力且又坚强勇敢,贪婪自私又善良温暖。
人族不似别的种族分极两化,他们总是在两种角色中切换自如,有时恶得比魔族还坏,有时善得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这些害骇惧意似暗云密集紧卷涌上心头,叫人们崩紧神经不敢松懈,走投无路时有些人甚至想逃离这魔渊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这股恶寒积攒够了,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有人发起反抗战意,便是成千上万的人们举起手中的武器付诸于行动。
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有大汉在人海中呐喊。
他说:“我们不能容忍有妖魔横行,然后摧毁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他又说:“那妖魔受了伤就躲在洸山乌谷中,我们要一鼓作气趁他病要他命!”
人群中鸦雀无声,他们真的惧怕乌鞠的力量,都怕冲上去的第一个死不瞑目的就是自己。
懦弱怯难作祟,噤若寒蝉间是惊恐不安成万状战战兢兢。
当此时观众人情状,真可谓是:状如仗马胆欲裂,噤若寒蝉犹摧心。
人们还没活够,不想白白牺牲,人生太短本就不够挥霍,怎可生生孤注一掷于这堪称赴死深渊的险途。
谁会嫌命长呢?
大汉面露凶戾厉喝道:“那妖魔修炼了几千年,全身是宝,连一片龙鳞都可增寿百年!”
增寿百年的龙鳞堪称为长生不死药!
人群刹那间呼声高昂沸腾!
大汉的声声震撼沉入人心,像蛊惑魔语和罂粟鸦毒般叫嚣唤醒人们心底的沉睡魔咒,魔咒一旦开闸,便是潮云惊雷激起贪嗔痴念。
人们都想得到长生不死药延续生命。
人往往因为绝望而贪婪。
于是他们一鼓作气全军出击,望提枪上马直捣黄龙,望一击即溃摧毁妖魔!
乐莫大于忧,苦莫大于多欲,富莫大于知足,贫莫大于贪婪。
……
乌鞠澄澈透亮的眸神倒映着晴空万里无云的天际,却徒增出一抹浅淡的薄愁。
要变天了。
乌鞠却寂然不动,不知做何想。
他向来感应百里以内的万物,不需费吹灰之力也能将气息万象收返于无声无色中,不过一丁点声色动静便也逃不过他识海,这来源于他与生俱来且得天独厚的脉络灵犀优势,山谷中鸟雀为何啁啾惊巢而出,远山壑涡万兽伏蜷发憷吠声回音不绝于耳,鸟鸣兽语皆一丝不漏的传入他神识中。
山谷生灵都在竭力叫他反抗逃赴啊!
可他不要这样做,他还没等到巫洸。
执念如同山不尽水未绝,执拗在年岁增长中积压得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汪洋浩瀚无垠,然后一并于这漫山遍野一碧万顷的青黛素秀之色濡融,他早已与这百里绿廊千里茏陵分不出彼此来。
又怎能脱身而去呢?
乌鞠清微温醇的脸庞满是尝尽百陈酸楚的苍泊萧瑟。
凄冷低沉的风啸声分不清是灵形精影的哀声息莫呻吟还是空谷幽呛笙恸。
滥恶似要涌动裹潮而来。
乌鞠沐云迎着晨曦初露之光,默然立于在山顶处的苍松下,一如往常是古朴青针簌簌作响,却无端透出泠哀沧色。
万籁俱寂间他伸出手掌采撷下头顶上方的一束松青在掌心把玩端祥起来。
看似漫不经心的神色却从垂坠微颤的浓密羽睫上透露出一丝无措和孤慌来。
乌鞠动而若静等着暗夜乌云压顶和风暴袭卷欲摧而至。
再次刀戈相见相觑如仇的这天来得如此之快,毫无防备毫无征兆。
……
他看着纷至沓来的央城百姓气势汹汹面目狰狞的仇视于他。
领头的大汉身上分明散发着青芠的灵魂波动,他带着一众蠢蠢欲动的凡人凶相毕露。
这些人无不依附他而生,连他们居住的房屋也是他施舍馈赠的,乌鞠突然回想起从前自己领着寒霜降体满身混淆污浊的贫民来到此处时的那幕。
那天的山谷口格外的刺骨冰冷,山脉间霜重色愈浓,寒雪降落结冻了季息,将层叠的山脉乃至生机都结出冰封千里的冰束霜花。
他突然觉得那天的凛冽冬风似穿过瘠静罅隙如数倾覆落实于他浑身,只觉得茕茕孑立间是遍体生寒。
乌鞠失魂落魄怅然之间,大汉率先冲过来挥动手中的长剑刺向他。
乌鞠擎若闪电钳住他手腕无悲无喜似透过大汉双目对藏在某处伺机而动的人道:“命定之事无可厚非”
“我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为这般局面”
剑抵住乌鞠胸口,比咫尺之隔还近的距离却硬生生顿住不举前进。
“但那人偏偏是你!”
“一切都是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宁可再也不要被你救回,宁可再也不要遇见你!”
大汉粗犷嘶噶的声响明明那么陌生却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你救赎了我,却又夺了我的命脉”
…
原来曾经如同至亲的挚友情谊也能走到现在这般憎恶的地步,连说上寥寥数句言话都会觉得膈应作呕。
乌鞠忽而惨然一笑,嘴角漾起万般自嘲之色,似哭似笑:“原来我叫你这么痛苦难捱么?”
他忽的指尖轻柔压上大汉的剑随即用力握紧刀锋向后一带。
乌鞠极憔涩悴然轻缓道:“那我还给你好了”
“噗”刀锋寸寸迈没胸口。
鲜血淋漓间似将他千刀万剐然后寸缕不余层层剥开将伤痛暴露出来。
冰冷的刀刃嵌入他胸腔中,极致的痛楚深入皮肉,方又穿过骨髓血脉戳进魂魄,而比这更叫他崩溃难以自抑,是信仰的击毁和命运的捉弄,这百般折磨交织出无止无休的黯伤,凄入心肺间刹那溃烂不堪。
原来巫巫早已预料冥冥之中他被摒弃的事实。
可他经历了岁月漫卷的执念等待,心早已做不到当初的胸怀坦荡,强撑他的不过是迟迟未归的一人罢了。
为何世人都摒弃他,却还要他束手就擒,就因为他是龙脉么?
他再难做到从容镇定,眼中漫出厚厚积水,冰散瓦解般自眼眶潆洄而淌。
乌鞠眸光中似有什么裂开破碎开来,在倏忽间浮出赫黯层销的烟暮灰烬。
他手指轻触刀锋颤巍抖得厉害,喉咙间失控般涌出一声尖啸悲鸣。
极致的撕心裂肺和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