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来得及思索,床畔的屏风就被突如其来的神力劈得四分五裂。
澹台傲琼朝那得意的始作俑者投去轻蔑的目光,道:“没完没了了?!”
少熙持剑指着她,道:“怪就怪你是怨珠转世,孤奉帝父之命来清理门户!”
“天帝让你来的,是吗?”澹台傲琼点着下巴思索片刻,起身下榻穿鞋,分析道:“你偏偏挑在我有身孕没法力的时候来,手段这么正当,别是怕了我当年的八凌火?”
少熙恨得牙痒痒,吼道:“你还敢提当年?!”
澹台傲琼故作心虚,手抬到唇前,两眼来回瞟,道:“我可不敢烧了,万一烧不死,我可讨不到好。”
少熙见她死到临头还淡定自然,不免起疑心,问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澹台傲琼不再玩笑模样,眉目染上淡淡忧愁,道:“如今意佪爱我爱得盛烈,我也怀着他的骨肉。若在此刻被你杀了,我在他心底,将永远磨灭不了。”
少熙皱眉道:“你在犯什么痴傻?”
澹台傲琼逼近他,目光灼热又疯癫,道:“来!杀了我!让他为我痛心,让我永远烙印在他心上!”
少熙被他疯癫的模样骇住,拿剑的手也僵住。
“你竟不杀我?”澹台傲琼掩面轻声哭泣起来,道:“你不杀我,我怎么死?我若不死,长久伴他身侧,定会惹他生厌。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原来她和澹台傲劂一样,都是为爱情着魔的疯子。少熙趁着她情绪低迷,握着剑就刺过去。
剑还未靠近她,少熙连人带剑就被结界重重弹到地上,抬头之时,见澹台傲琼正高傲地俯瞰他。
她面上已经没有半分委屈神色,漆黑的双眸也变为令人恐惧的血红色。
少熙欲起身,却被带魔力的绳索捆住,他的脸突兀白了,不解道:“你,你不是有了身孕,怎么还会有法力?!”
“什么身孕!随便诓一下,你们就信了?”澹台傲琼握紧八凌镜,已聚集好怨珠的魔力。
八凌镜化为一把利刃,被澹台傲琼紧握在手。
“听闻当年你们用一把剑刺杀我的父王,怎么刺的?这样?!”澹台傲琼一刀缓缓扎进他腹部。
伴着少熙的嚎叫,血溅染了澹台傲琼纯白的衣裳,溅染了她疯癫的脸。
少熙恐吓她道:“你杀我,你就不怕帝父灭你全族!”
澹台傲琼猛地拔出匕首,另一只手暗暗拿出玉瓶在袖子后面接住匕首上的血,淡淡道:“天帝法力鼎盛,享誉三界,是天帝陛下自己潜心修行的回报,干你何事?”
少熙正欲反驳,而澹台傲琼接下来的话却将他过往的伤疤彻底揭开。
澹台傲琼道:“若是恒曦太子,我倒相信天帝会为他报仇。你吗?还是算了吧。”
少熙回忆到痛处,却依然不愿承认,吼道:“荒谬之言!我才是帝父唯一的儿子,恒曦早就死了!”
提到恒曦太子,澹台傲琼的表情从戏谑缓缓变为敬仰,她道:“恒曦太子生前仁爱三界,救困扶危,就算离世也是为庇佑三界而离世,三界众生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而你,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不安分守己,反而与恒曦太子抢未来三界之主的位子,自不量力!”
“啊——”
说出“自不量力”的那一刻,澹台傲琼又在他胸口猛地捅了一刀。
这次捅的位置已经接近要害,只要再往左边移一点,就能捅进少熙的心脏。
“慢着!”
听声音就知道是岳平匆匆赶来,澹台傲琼不想理会,做出欲给少熙致命一击的动作。
“澹台傲琼,住手!若你想保住意佪,就给我住手!”
澹台傲琼的动作僵住。
岳平抬手幻出画面,意佪醉倒在案前,身旁是一杯跌落的酒盅。
澹台傲琼心底惊了一惊,尽可能保持冷静,道:“意佪千杯不醉,仅一盅薄酒,会让他醉倒?”
岳平掩去画面,嚣张道:“这不是普通的酒,是拂情酒!”
澹台傲琼的身体僵住,左胸口仿佛空了一块,怒道:“你竟诓他饮拂情酒?!”
岳平的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寡廉鲜耻地说道:“小女对意佪一往情深,我这做父亲的不忍她一腔情意付诸东流,故而化成宫娥模样以你的名义去送酒。他倒是真心,一听是你的吩咐,就失了警惕。傲琼长王姬,你也有家人,还望你体谅我为人父的心情。”
澹台傲琼心不甘情不愿地体谅过很多人,有看情义的面子,也有看利益的面子,但今日岳平的所言所为已经不能用情义与利益来权衡,这已经将她踩进刀窝,捅得血肉模糊。
她大吼,“你杀我的父亲,让我体谅你做父亲的心情?!”
岳平温和地笑了一声,道:“亓颙王上与泽蘩王后已逝去一千年,长王姬也要学着放下。只要长王姬成全小女,放过少熙太子,我会保证意佪安然无恙。”
他扬袖生风,将火焰升腾的钧火令甩到澹台傲琼手上,威胁道:“意佪有聘你为后之意,便将你列为钧火令的执笔者。他不在,你来下令,你只需在钧火令上写下令词,让意佪聘我小女岳采儿为妖族王后即可。”
澹台傲琼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揪着,她低估了那个愿意将王权交到自己手上的男子,低估了他的坦诚相待,更低估了他的深情。
她颤抖着写下违心词句,将钧火令甩到岳平眼前。
岳平观览一番,满意地将钧火令收入袖中,道:“你放心,他不会有事。我可不忍我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也不愿失去那掌控妖族的傀儡。”
澹台傲琼僵硬地转身,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形单影只,对孤独之感早已麻木,可就在转身离开妖族,离开意佪的时候,她觉得好孤独。
漆黑的夜里,那抹倒下的白影显得孤凄落寞。
醒来时,她躺在缈星宫的床榻上,身旁是一脸焦急的澹台辞忧。
澹台辞忧见她醒来,才安心道:“小琼,你终于醒了!”
澹台傲琼很快恢复意识,焦急道:“孩子!我的孩子呢?!”
澹台辞忧连忙将澹台霜颖手里的浣尘芙蕖递给她,安慰道:“好好的,都好好的。霜颖将她平安送回来,已经渡了灵力。”
芙蕖里的小灵球依然流光溢彩,澹台傲琼渐渐冷静下来。
澹台辞忧拍上她的肩膀,焦急问道:“你这几日不是跟意佪兄在一起吗?怎么会晕在路上?”
“二哥,狼狈的事就别问了。”澹台傲琼抬眼看向他,笑容满面。
这笑容含满了苦涩,澹台辞忧只好应着她笑道:“我是说,三弟到现在也不回来,也不知在神族过得如何。”
澹台傲琼的脸登时凝重起来。
“三哥他……”
“什么?”
澹台傲琼忙问道:“我昏了多久?”
澹台辞忧道:“一个时辰有余。”
澹台傲琼脑中划过无数种画面,每个画面都如噩梦般在她心底蒙上厚厚的恐惧。
她不敢再想,不顾澹台辞忧的阻拦,大步跑出去,召唤八凌镜飞向神族。
在澹台傲琼昏迷的时刻,曲栩琢因为梦魇已经更了衣正要出紫馫宫冷静冷静,谁知大门一开,迎面撞见了莺美人。
紫馫宫四周布满结界,莺美人进不来,便笑道:“真是巧呢!赶着栩琢神女出门。太子殿下要奴家转告,请栩琢神女即刻前去九阳殿。”
曲栩琢欲关上门,直接道:“不去。”
莺美人道:“你就不怕再也见不到你的澹台三公子吗?”
曲栩琢关门的动作一滞,心下慌乱,连忙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莺美人得意地笑了笑,道:“他呀,快死了,奴家要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姐姐,别信她!”知恩冲过去拦住曲栩琢,劝道:“你忘了三公子的嘱托?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离开紫馫宫!”
莺美人挑衅道:“你再晚一些,只怕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梦中澹台傲劂满身血奄奄一息的情景在曲栩琢脑中划过,她推开知恩,撤了结界,跟着莺美人飞到九阳殿。
澹台傲劂被罩在仙障里,即便已经使不出法力,被结界弄得遍体鳞伤,他的目光也一直坚毅不屈。
只是那坚毅不屈的目光,在看到曲栩琢之时,瞬间被慌乱侵袭。
他慌忙大吼道:“阿琢,快回去!”
少熙威胁,“你要是敢回去,孤现在就杀了他!”
曲栩琢连忙道:“我不回去!你怎样才能放过他?!”
少熙伸出手,掌心漂着一颗环绕神力的螭蛉珠,道:“你取出体内的凤凰神力,交给我。”
曲栩琢是因凤凰神力维持人形,靠它续命活了九百多年,若无凤凰神力,她必死无疑,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五指抚上召出的寻凰,催动法力拨动琴弦,道:“别伤他,这凤凰神力,我给你便是。”
少熙满意地笑着,手中的螭蛉珠飘到曲栩琢的面前。
曲栩琢抚琴的动作愈发僵硬,她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力被螭蛉珠大肆抽走。
“阿琢!别弹了!回去啊!”澹台傲劂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过去,仙障无半点损害,他的手却一片鲜血。
曲栩琢尽力用她认为轻松的表情去面对澹台傲劂,凤凰神力的逐渐消失已经不允许她再有力气去弹琴,她也因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
“阿琢!”
长弦断乱,玉琴碎裂,定在澹台傲劂眼中的是被血红溅染的淡紫色身影。曲栩琢倒在云雾间,口中吐出的血溅红了她的衣裳。
得到凤凰神力的螭蛉珠飞回少熙的掌心。
澹台傲劂感觉到仙障不再困着自己,连忙冲过去抱住奄奄一息的曲栩琢。
“阿琢……”他颤颤地抚摸她流血的嘴角,沾染到手指的血分不清是谁的。他聚集灵力欲渡给她,却被她握住手阻拦。
曲栩琢摇摇头,声音虚弱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没用的……”
“一定有办法!”澹台傲劂收紧抱着她的手臂,固执地将灵力渡给她,眼泪早已止不住。
曲栩琢体内所剩不多的神力消散得愈发快,意识也愈发模糊,她在他怀里安详地闭上双眼,虚弱道:“别费法力了,我只要靠一会儿,你别伤心……”
澹台傲劂想抓住她消散的身体,却抓了个空,悲泣道:“不要消失,不要离开我……”
澹台傲琼乘着八凌镜赶到之时,看到澹台傲劂颤颤地捧着曲栩琢的真身人偶,喃喃念着,“别怕,我去陪你,别怕……”
缚辰弹出剑鞘,被澹台傲劂紧握在手,移向颈处。
澹台傲琼一指魔力打断他,抄起缚辰扔到一旁,怒斥道:“你在干什么!陪她赴黄泉吗?!你以为你这样做,你们就能长相厮守?你错了!三嫂是被少熙害死的,如今少熙猖狂,你如何见她,如何面对九泉下的她!”
见他略微动摇,澹台傲琼低声补一句,“三哥,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她没死,她只是暂时失去了续命的东西。我没有骗你!五百年前我支持你为她赴死,如今我更不会阻止!你去找清凫师伯,他是三嫂的师父,他一定有办法!”
澹台傲劂无神的双眼乍现光芒,站起身,将曲栩琢的真身人偶揣在怀里,腾到上空匆匆离去。
澹台傲琼看向因螭蛉珠恢复而一脸得意的少熙,冷笑一声,问道:“你满意了?”
她又看向一脸嚣张的盼蓁,问道:“你满意了?”
她的目光扫过所有神仙,问道:“用无辜的鲜血浇灌所谓的圣物,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替天行道?!”
众神仙一片沉默,盼蓁嚣张跋扈地辩解道:“你也别恼,我们也不知道曲栩琢这么柔弱,不过是拿走了一点点神力。再说了,螭蛉珠是神族的核心,牺牲她一个人,保全偌大的神族,应是她曲栩琢的荣幸。”
“偌大的神族,需要一个弱女子去牺牲!你们神族的男人呢?只会寡廉鲜耻冠冕堂皇地动嘴皮子?!”澹台傲琼的表情云淡风轻,但颤抖的语气已经暴露了她努力想掩饰的愤懑。
一个神官指责道:“你这孽种简直是太猖狂,一上来就对我们恶语相加!你你你……”
澹台傲琼鄙夷道:“孬种,就只会在这儿跟我你你你了。”
“你!”
澹台傲琼猛然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天帝,怒吼道:“天帝!你放纵你的儿子残害生灵,你昏庸心盲!你枉为三界之主!你对得起为三界天祭的恒曦太子吗?!”
天帝暗暗握拳,面露为难,正欲说什么,少熙的怒斥阻拦了他的行为。
少熙怒斥道:“澹台傲琼,你简直放肆!”
“还有你!”澹台傲琼突兀指向少熙,道:“恒曦太子是我族的英雄,你是陷害我族的小人!以后只要你在这神族一日,我便让这神族一日不得安宁!”
少熙一直活在兄长恒曦的阴影下,如今被当众提出,心底怒气一触即发,怒道:“你别忘了孤乃神族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是你这个孽种随意议论的!”
澹台傲琼暗中瞟了一眼天间飞来的端庄身影,大声挑衅道:“真好笑,你说你是什么?”
她故作想起什么,道:“你在他们眼里是神族太子,但你别忘了,当年若不是你逼恒曦太子天祭,这太子之位轮不到你!”
“你!”少熙拔剑向澹台傲琼刺去,却被突然而来的神力劈开。
天后走到他面前,将澹台傲琼护到身后,道:“你是愈发不知收敛了,当着你帝父的面,都敢随意杀人了。”
盼蓁娇滴滴地走过去,柔柔地说:“母后,她就是一个孽种,你何必护着她!”
天后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滚开!”
盼蓁被吼得怔住了,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天后看向天帝,怒道:“你竟敢纵容少熙诛杀澹台傲琼,你忘了她是谁了?!”
少熙似乎怕泄露什么,忙道:“帝父!澹台傲琼是怨珠,人人得而诛之!”
天帝看到少熙的眼色,内心的想法反复斗争,一狠心,道:“曲栩琢神女已在此丧命,本帝不忍再多添一条命。澹台傲琼,你走吧。”
少熙瞳孔紧缩,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喊道:“帝父,你在说什么?!”
澹台傲琼不再躲到天后身后,担忧道:“天后殿下,你……”她担心天后因替她求情从而惹怒天帝和少熙,天后帮了她很多,她不想欠更多人情了。
天后拉过她的手,用神力迅速写下一个字,就在澹台傲琼要念出这个字时,天后突兀合上她的五指,打断她,“回去吧,保护好自己。”
澹台傲琼行了一礼,召出八凌镜飞离神族。
少熙正欲追,却被天帝一声呵斥镇住。
“太子!”
少熙恨恨地咬牙,不甘地服从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