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谁放飞了气球
书名:流沙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4237字 发布时间:2021-09-25

第十一章: 谁放飞了气球

 

我所在的那个小站,山野里,野山茶开得比往年更好。

看到好多人上山去采花,我想起了杏红。心想着,已经好几天没打电话给杏红了。下班后,我就打电话给杏红。

“喂!杏红,这个星期休息吗?”

“有事吗?”

“今年的山茶花太好了。”

“我不休息,你来我这儿吧。”

“那好吧!”

坐了一天的火车,我到了杏红所在的那个车站。

我躺在杏红的床上,坐了一天的火车,腰酸背痛。杏红为我冲好一杯牛奶,又拿来毛巾帮我擦脸。擦完脸后,她拿出一把桃木梳子,尽心细致地帮我梳理头发。我把脸枕在杏红的大腿上,甜甜地睡着。不久,我就开始做梦。梦里,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山岗上,手里拽着几十只气球。晨曦的太阳染红整个山岚。我把手伸开,气球就腾空飞舞。五彩缤纷的气球飘浮在空中。后来,气球越飞越高、越飞越大,最后在天际边爆裂,变成了一朵朵彩云。看着气球一个个爆裂,变成一朵朵彩云,我迷惘了,一边是心爱的气球,一边又是美丽的彩云。

不知睡了多久,我才醒过来。我在穿鞋的时候,发现鞋也被擦过,很干净。“杏红!你真好,我要好好对你,”我发自内心的想。杏红推开门,潮湿的头发散披着,更增添了一些妩媚。

“你去洗澡?”我温情问道。

“漂亮吗?”杏红在我脸上轻吻一下。

“漂亮!就是颜色深了点,再浅点就好了,”我知道杏红所问的是什么,却故意捉弄杏红。

“嗯……,我是说我,不是指衣服。你从来都不说我漂亮,”杏红娇嗔着说,轻踏小碎步,走向床边,把身体紧紧贴压在我身上。

“你内心更漂亮,不!是美丽,”我揽着杏红的腰肢说。

“不!我要你说我漂亮。”

“走!我要请我飘亮的……女朋友去吃饭,吃最好的,”我说得很幽默,杏红笑得很甜蜜。

饭是在车站附近一家酒楼里吃的。杏红还把她的两个女同事和四个男同事也叫上。席间,我就开始怯场。杏红的那些同事所讲的话题,完全不同于鲫壳鱼、尖嘴钳我们所讲的话题。同为铁路人,他们讲的全是有关房子,车子,旅游,美食,化妆品,一些很时尚的东西,听得很文雅,很有新鲜感。

我不敢主动向杏红的同事敬酒。在杏红的同事多次向我敬酒后,我鼓起勇气,站起来,向杏红的同事敬酒。小小的酒杯,像有千斤重,我的手臂伸不直,我的双腿在打颤。酒杯在我手里晃荡,酒一路泼洒。我口齿不清,嘴巴僵硬地说:“我敬大家一杯酒,祝大家样样好。”

“好!祝我们年年有今朝,朝朝有今日。”一个戴眼镜的白胖男人端着酒杯,口齿伶俐地说。说完,他潇洒自如地把酒一口干了。

我感到无地自容。杏红看了我一眼,她原本欢愉的表情暗淡下来。

吃完饭,我和杏红顺着一条公路,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一条大河环绕着山脚静静地流淌着,远处是一座村庄。河水绕过村庄,形成一块较大的沙滩。沙滩上,一匹马在自由自在地寻觅着浅滩上的水草。不时惊飞起一只、两只水鸟。山很大,很陡峭险峻,却没几颗树。稀疏的几颗大树长在山峰上。要看到树,必须把头仰得高高的。山坡上住着几户人家。据说,山上的人家,喂养猪时,猪槽要用铁链拴着,不然,猪槽会掉到山崖下面。那几户人家的房顶一律是瓦顶。乌黑的瓦顶绝不规则地扭曲着,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头,正裸露着脊梁,在地间劳作。

一切都很静,少有的静。

我和杏红躺在河岸的草坪上,静静地听着河水的声响。

“红!明天回去吧!我一个好朋友,老宋家杀年猪。”

“好吧!”

我和杏红轻声细语说着话。我们的话,在浅黑色的夜幕中,像一丝风、一个水花、一只飞鸟,也或是一棵树的颤动。

整个黑夜都在静静地听着我们的情话。

我耸耸肩,把头枕在杏红的酥胸上。杏红坐起来,把我的头放在她的大腿上,用手抚摸我的脸颊。汩汩的流水,如同跳动的音符。我听着河水的流动,感受着一条河的流向。那弯弯曲曲的河道,在苍茫的夜幕中,仿佛镶嵌在大地上的琴弦。虽然夜色朦胧,我能看见杏红的两个鼻孔,看见她的眼睛。杏红在注目地看着黑色的夜幕。我知道她在思索,却猜不到她在思索什么。

老宋家的酒席办得很热闹。菜也做得特别丰盛。我和杏红的到来,老宋一家人很高兴,同时也为酒席增添了喜气。乡下人的热情好客,我在感激之余,就是一杯杯地喝酒。然后,再一杯杯地向客人们敬酒。

我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醉了。醉了,就住在朋友老宋家。老宋家离我所在的小站有两公里的路程。

次日早晨,到处是白茫茫的雪。“糟糕!杏红还要去上班呢,”我在心里叫苦不迭。走在赶火车的山路上,杏红卷缩着头,完全没有心情领略南方少有的雪景。

“酒鬼!没出息!要不是你恋酒,我何必受冷。”杏红生气地冲着我骂开。直到上火车,杏红也没再跟我讲过一句话。过了几天,我在离小站不远处上班。杏红打来电话,问我工作调动的事怎么样了。我说,会好的,再等等。电话里传来杏红生气的声音:“酒鬼!你一天就会说,会好的!会好的!”

“前几天领导找我谈话了,有可能提升我的意思。我一定要好好干……”我还在兴奋地讲着,可杏红早已挂断了电话,我却浑然不知。直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嘟嘟的声响,我才知道杏红挂断了电话。我又重拨杏红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用其它方式与他联系。

我把手机攥在手里,怒视着手机看了看,横跨出一步,把手机抛向了天空。

回到宿舍,我拿出酒来,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说我是酒鬼,今天我就当一回酒鬼,”我一仰脖子,一碗白酒像滚珠子似的跑到我的胃里。

“说我是酒鬼……”我又倒了一碗白酒,再次仰起脖子,让酒如泉水般飘落。“呃!”我打了一个嗝,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啊……啊……”我东摇西晃,似笑非哭大声嚷叫着。

“砰!”

鲫壳鱼一脚踢开我的宿舍门,大声说:“不要骚叫、骚叫的,走!喝酒去。”

“哦……嚯……”我醉意朦胧,砸门而出,跟着鲫壳鱼、尖嘴钳、田大板一伙人来到酒馆里。酒馆人很多,鲫壳鱼要了一个稍静一点的地方。两杯酒下肚,田大板涨着一张罗汉脸,说:“来!划两拳,喷喷酒气,来!我做庄。”田大板揸开钵形大手,左手握住酒瓶,往腋窝里揣,右手伸向我。正是我需要的,自从把手机抛了以后,我就想把自己灌醉。只有这样,心口才不会如针刺般的痛。我遥遥晃晃站起来,蓬松的乱发并没有显得逊色别人。我和田大板各自发 泄着自己的大嗓门:“我是一个养路工,小妹在家读高中,每月工资分一半,到头来是一场空,空!空!一场空!四季财,一场空,高六位,一场空,桃园三一场空……”周围的酒客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人到伤心时,连个笑声都像在哭。我拳拳赢田大板。搞得田大板人仰马翻,我呵呵地笑起来,尖嘴钳却大声责问:“小苦命,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我没哭,我在笑啊,哈哈!你们看,我在笑啊。”我说完话,冲着尖嘴钳大声笑。笑过后,我伤感地说:“唉!杀猪饭,下雪了。”

“古里古怪的说什么,大晴天呢,下什么雪,”鲫壳鱼接过话来说。

“我是说,我和杏红去朋友家吃杀猪饭,下雪了。”

“神经病,”尖嘴钳骂了一句。

“下雪了、下雪了,所以就走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打住、打住,兄弟,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鸟语,你这人有点神。”尖嘴钳说。

回到宿舍,我倒在床上。一个人体大字把床铺盖得严严实实。原想喝个稀糜烂醉,没想却格外清醒。皎月当空,把偌大的一个‘人’字涂染得银玲剔透。窗外,小虫又在窸窸窣窣地叫开了。“库星!外面的虫虫在叫什么,”杏红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我真浑蛋,为什么把手机丢了呢。”我一骨碌爬起来,拿着手电来到抛手机的地方,搜寻着抛失的手机。

找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找着。手机躺在草丛里,一切豪无损伤。我喜出望外,用衣服擦拭着手机上的露水。回到宿舍,我拨了杏红的手机,想试一下手机是否摔坏。话筒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相隔十分钟,我又拨杏红的手机,话筒里同样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隔十分钟,我再拨,杏红的电话依然是在通话中。

直到第七次拨通了杏红的电话,已是一个小时过去。“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把人家的瞌睡都给吵醒了,哈!……”杏红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哦!你睡吧,我的手机坏了,我修了一下,我试着打个电话给你。”

“手机坏了,就去买一个,烂手机还修,反正我们又不急于结婚,不缺钱用。”我挂了杏红的电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上,思绪在脑海里翻腾。久久地,我坐起来,沉默片刻,便在地上用毛笔写起字来。又是蘸墨、又是拓笔,一方天马行空、又急流而止;一方沉沉运笔,又斗转星移。最后,整篇字,‘行’不‘行’,说‘隶’又像‘草’。字写得不怎么样,我读起来,却是情催夜眠人,与我共相思。

我第一次感觉到,那不是你——我心爱的女人

你从遥远的地方,像一只蝴蝶,飘至而来

经意与不经意间,落到我头上

我把你捧起,那一夜,你成了我的女人

很激动,我哭了,你笑了,说我长大了

一条狗,龇着牙,透着犀利的绿光看着我 

我骂了一句:“既然还敢瞪着我,狗杂种。”

天际边打出一道闪电,我嚎啕着大哭,直到梦醒

 

一个月后,杏红来到我的住处。杏红打扮得光鲜水灵,又是剪发、烫发,又是染发。杏红一直都是穿牛仔裤,但这一次的牛仔裤是一条高弹力牛仔裤。高弹力牛仔裤,收放自如,把杏红的小腿、大腿、腰身修理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外加一件鸭绒黄为底色,有着黑色斑点的紧身衣,一条紫色的纱巾,活脱脱地把原本就有姿色的杏红打扮得更加漂亮。吃过饭后,我约杏红出去逛马路。

路不是很长,只有两公里。我和杏红却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一塘莲藕,荷叶正浓,荷花争艳。

“哎!你吃过‘叫化鸡’吗?”杏红饶有兴致地问。

“没吃过。”我答道。

“上星期我们去野炊,他们先把杀好的鸡用荷叶包着,再用泥巴把荷叶糊起来用火烧,那味道……”

“那味道……,再加上点花椒面、辣子面,真是好吃了无话说,”我不冷不淡地接过杏红的话。

“你吃过?”

“听别人讲过。”

“对!加上点花椒、辣子面,吃完鸡,我们又去拿鱼,一直玩到很晚才回来,”杏红故意加重语调,自傲地说,我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我上班后。杏红把我所有的衣服,干净的,不干净的通洗了个光。

我下班回来,看到小站院子里到处挂着自己的衣服。从众多的衣服中,我一眼就看见一件灰白色的皮尔卡丹夹克,在轻轻摇摆。预感告诉我,杏红走了。这件皮尔卡丹牌夹克,是杏红读书时花了三百多块钱买给我的,那时她一个月的生活费每月才三百。

“哇!连‘马裤’都洗了,”尖嘴钳大叫起来。

“嗳!你怎么又洗床单了?”鲫壳鱼笑着别有所指。

我毫无心情理会他俩。我烦闷地走进宿舍。

我的床上,醒目地放着一张照片。照片是杏红的,就是杏红躺在那个泥塑醉汉的怀里照的那张。杏红为什么要摆这么一张照片在床上,这是她第一次送给我的照片。我百思不得其解,拿着照片,仰靠在床上,久久地看着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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