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方苋和孙通达,许陶陶不想回家。
街道上,人流如织,每户人家都是举家出动,大人小孩各个喜气洋洋,满身上下全是打包的年货;两边高楼上的灯光异彩纷呈,将滨城照耀得犹如白昼;就连空气,也满是香甜的味道。
这样的夜里,她的亲人均无消息,父亲没有办法自由行动,母亲就以同样的沉默和孤清陪他跨年。
许陶陶与一个大玩偶合了张影,发给母亲,“刚刚有朋友送了好多海产过来,妈你回来有口福了。我请人家吃了饭,这会准备回家打包行李,明天随他们一起出门旅游。”
许陶陶不想母亲内疚她一个人过年,于是借用了方苋他们的安排,谎称自己会和朋友旅游跨年。
母亲回道,“玩得开心。”
她回复了好几个红心。
在路上走到很累,回家后却还是不能入眠。方苋临走前的那句话时不时冲破压制出现在许陶陶脑海中。方苋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她应该知道自己和梅亦清最近没有联络。为什么说梅亦清一个人回老家了,他的家人呢?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去……
一夜辗转反侧,眼见窗外晨曦已现,许陶陶索性套了衣服又出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家中的清冷简直难以忍受。
随意吃了口早点,她漫无目的地游荡。“泊鸿苑”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许陶陶悚然一惊,自打在附近的商场看到梅亦清一家人后,她对于这片区域一直都是绕着走,此刻却不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转身打算离开前,许陶陶咬咬牙变了主意,既然怕什么来什么,那就干脆直面恐惧,没准,再碰到一次梅亦清的妻儿,今晚她就不用再强迫自己入睡了。
泊鸿苑的社区游乐园中,许多小孩子在嬉闹。许陶陶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之前梅亦清抱过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姑娘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小外套,头发挽成两个小包,正在秋千上玩得不亦乐乎,不断喊着“妈妈再高一点”。身后推秋千的田浅权衡着女儿的安全与请求,将力道控制得极好,一遍遍地应和着女儿的呼喊。
许陶陶看着秋千一遍遍荡起,自虐似地不愿离去。
小女孩玩了一会,被田浅哄着下来擦汗。小孩子擦汗也不老实,左顾右盼,不期然看到她这边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稚子无辜,许陶陶努力扯动脸颊,回了一个可能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女孩拉着田浅衣角说了句什么,田浅随着女儿转过头来,许陶陶有些凄惶地低头,又迅速强迫自己不躲不闪地昂首。回过眼去,只见田浅拉着小女孩,一步步向着她走来。
许陶陶靠紧了身后的围栏,用尽全力才没有逃开。
田浅在她身前站定,询问的口气中不乏肯定,“你是许陶陶?”
许陶陶点头。
田浅笑了下,“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来这了?”
许陶陶用并不友善的回应维护着摇摇欲坠的尊严,“我不能来吗?”
田浅噎了下,“我没别的意思。亦清回老家了,不在家,你是来找他吗?”
“我来这里和梅亦清无关。”
对话陷入僵局,两人眼下的样子,让许陶陶想起多年前自己去找她对峙的局面。田浅一如既往地小心温柔,而她,每次都是盛气凌人。
许陶陶讨厌自己这副被田浅对比出来的恶人样,正要离开,就见小女孩挣脱了田浅的手,喊着“爸爸”向着门口奔去。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自嘲地道,“不是说梅亦清不在吗?这不又赶着来维护你了。”
“你说什么?不是,你误会了。”田浅的声音突然轻松起来,“你仔细看看。”
许陶陶转头,诧异地看着小女孩牵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来到我们跟前。田浅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先生,工作不久认识的。”
田浅的先生礼貌地向许陶陶打了招呼,邀请她去家里坐。许陶陶却已经惊到不知如何反应。
田浅将小女孩交给先生,“你先带孩子回去,我和朋友聊会。”
离开泊鸿苑后,许陶陶几乎一路狂奔到主干道,拦下出租直奔机场。路上给邓越泽打电话,“邓越泽,帮我订机票,现在,马上。”
邓越泽“大早上干嘛呢?”的嘟囔中,夹杂着另一句“吵死了,出去接”的女声。
许陶陶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此刻无暇八卦,直接报出梅亦清老家省会名称,“我要去这里的机票,要最近的一趟。”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邓越泽似乎在穿衣起床,直到听筒里传来的轻微关门声时,许陶陶的耐心告罄,“邓越泽你好没好?”
邓越泽的声音大了些,“求人帮忙还一副大爷样,哥哥被你吵醒没发脾气,你倒抢了先。”
许陶陶习惯性地怼他,“都几点了还在睡!”
“你机票还要不要?”
“要的要的。我错了,态度不好,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邓越泽哼了一声,“大过年的这么着急去干吗?”
“我要去找梅亦清。你可能不知道,原来梅亦清没有结婚。”
“知道啊。”
许陶陶大怒,“知道你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去你家那次。”
“你骗人。”
“梅亦清走后,咱俩打游戏的时候。”
这一提醒,许陶陶倒是想起来了,但却恨不得冲回那个时候将自己暴打一顿。那时,因为邓越泽一直在企图说服她接受梅亦清的相助,我她不耐烦便将耳机藏在头发下屏蔽了他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邓越泽很是不满,“自己沉迷游戏没听到怪谁,你不知道你当时拿游戏虐我的样子有多欠揍,遭报应了吧。”
许陶陶深吸口气,“是我的错,现在赶紧帮我订机票,求你了。”
“大年三十的机票,你以为想要就有,你哥哥我又不是开航空公司的。”
“中秋节在疆城,那么大的雪你要回滨城都能找到办法,怎么现在就不行?”
“现在是过年啊姑奶奶。”
“你不帮是吧?好,刚才你是不是才起床,身边还有别人?我要告诉辛梓涵,你不遵守合作。”
邓越泽笑了,“随便你,尽管去告。”
邓越泽的反应让许陶陶恍然大悟,明白了刚才那句女声为何熟悉,“你身边的就是梓涵对不对?你们假戏真做了?”
“真什么真,‘百变是我’拿了总冠军,昨晚帮她庆祝,没想到有记者,担心被拍到,就凑活着住了一晚,什么都没发生。”
“鬼才信你。”
“爱信不信!”
“邓越泽,你要是帮我弄不到机票,我马上把这件事告诉阿姨。”
“嘿,还敢威胁我。”
“就是威胁你,机票拿来,我还你一个不被唠叨的跨年夜。”
“真是欠了你的。”邓越泽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许陶陶到机场后,邓越泽打来电话,“票务信息发你了,跪谢吧。”
“小邓子你太好了,回头我一定做牛做马答谢大恩。”
“滚远点,让哥哥消停点就行了。”
“得嘞,我挂电话了,要去值机了”
“急什么急,老子还没交代完呢。”
“还有什么指示?”
“见到梅亦清,帮我谢一声。”
“嗯?为什么?”
“他之前帮我牵了条线,帮了鑫安大忙。”
“哦哦,知道了,新年快乐。”
邓越泽哼了一声,也不回祝她新年快乐,挂了电话。
排在登机口长长的队伍里,许陶陶心浮气躁地回想起很多不曾被好好留心的细节,比如露营时梅亦清提及方苋让他参加益行是为了生命中不只有工作,比如梅亦清中秋发给她的月饼图片中只有几块……
如果他早已成婚,为何生命中只有工作一件事,如果他有妻儿,怎么可能中秋节当晚才自己去买月饼,而且只有那么几块,哪里够一家人吃……
越是回忆,许陶陶越是想骂自己猪脑子。小时候学成语,看到疑邻盗斧这个故事,还分外鄙视故事主人公,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反而活成了故事的主角,误会梅亦清娶妻生子后,任何一个细节都成了他品性不端的证明,而今误会澄清,才反应过来自己忽视的事情何其繁多。
飞机起飞后,许陶陶找空姐要了杯冰水,一口灌下去,心中的焦躁才平复了些,田浅告诉她的那些过往,慢慢在脑海中连接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