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亦清有可能请她去家里,许陶陶立即鄙视起自己两手空空毫无准备的行径来。毕竟第一次上门,他家里还有老人,再加上自己又是专门前去道歉,于情于理都应该带点东西以表心意。
念及此,许陶陶迅速行动,在导航上搜到泊鸿小区附近的商场,立即调转车头前往。她在商场东奔西跑,买了一堆给老人的补品,又给梅亦清挑了新茶,之后想到他家还有位照顾奶奶的小姑娘,于是又奔到衣饰区,给小姑娘挑了条丝巾。
看着手中满满当当的东西,许陶陶对自己甚是满意,可惜商场直梯并不满意,两趟电梯她都因为拎的东西太多没能上去,索性转乘扶梯。
许陶陶站在扶梯上,一边下行一边环视商场,正感慨这家商场够大够新、以后可以常来时,眼光不经意扫到几个人影。这一扫,目光就被定住。
被身后一声“小心”惊醒时,扶梯已经下行到头,即便被提醒,她还是反应不急,一个踉跄后才堪堪离开扶梯站稳,手中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身后刚刚出声提醒的是一位男士,手中护着已经显怀的妻子,绕过许陶陶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后,将妻子扶到一边站好,过来帮她捡拾。
许陶陶胡乱抱起地上的东西,向这对夫妻鞠了个躬,草草致谢,“多谢了。”
“你没事吧?脸色好白。”妻子开口向她询问。
许陶陶摇头,“没事,刚看东西花了眼,差点挡到你们,实在对不住。”
夫妻俩微笑着摇头表示无碍,然后相携离去。许陶陶站在原地,看着这对陌生伉俪离开的背影,眼中的酸涩挡也挡不住,闭目硬生生忍下,再睁眼时又极不甘心地将目光转回到刚刚看见的地方。
四位成人、一个小孩,五个人的组合依然还在原地,她使劲睁大眼睛,避免看错,也强迫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许陶陶一眼望去确定无疑的是梅亦清,这个她从不曾看错的身影。
梅亦清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也能看出这是个被精心养育的小孩:红色小洋装外套,白色纱裙以及同色的保暖裤袜,脚上是与外套同色的小靴子,头上尚不浓密的头发被精心梳成多个小辫。
不知梅亦清说了什么,小姑娘很开心地笑了,边笑边靠近梅亦清脸亲了一口。梅亦清的脸上,是纯然发自内心的笑,极端宠溺、极度温和。
另外三人,此刻均被小姑娘吸引了目光,看过去的脸上是一样的温柔和高兴。
这三个人,许陶陶都见过。头发花白的老者是梅亦清的奶奶,身边搀扶着她的是曾误会许陶陶撞到梅亦清奶奶的女孩,她俩对面、与梅亦清站在一起、正拿着一件老人衣衫在梅亦清奶奶身前打量的,是许陶陶只简短地见过一面、却多年不得忘怀的女子——田浅。
梅亦清怀中的小女孩不知听他说了什么,笑个不停,转头寻找田浅,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妈妈分享,田浅将手中的衣服递给照顾老人的女子,伸手从梅亦清怀中接过小姑娘,梅亦清含笑看了看她们,然后扶着奶奶向试衣间走去。
许陶陶的目光转回田浅,多年不见,岁月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的身上,褪去了初见时的局促,气质中明晃晃地散发着只有长久的幸福平乐才能烘托出的柔和色泽。
许陶陶站在高他们一层的楼上,俯视着这一切。以物理上高高在上的姿态,抗击着心理上刀刀凌迟的锐痛。早年曾被爱意柔化到极致、然后被生生撕裂的地方,在漫长的时光与距离中一度结痂,此刻却似乎被滚烫的热水浇筑,疮痂尽落,伤口再度淋漓。
她在楼上站了很久,直到他们选定衣服笑容满面地一同离去。
木然地回到停车场,身后有保安追来,“小姐,你的东西掉了。”许陶陶握了握空空的手,没有转身,“不要了。”
“啊?这么多,小姐……”
无暇顾及保安在说些什么,许陶陶迅速钻入车内,一踩油门,只想尽快离开。刚转了头,迎面开来一辆SUV,她试图紧急刹车,车速却越来越快。千钧一发间,对方车辆急打方向盘,借助一个车型较小车辆空出的停车空间,堪堪避开两车撞击。
许陶陶回过神来,脚下终于从油门切换到刹车。车子急停。
对方车主气冲冲地下车赶了过来,“会不会开车,停车场加什么速?你不要命老子还想要呢。”
许陶陶将手从方向盘上拿开,却控制不住颤抖。刚刚拿东西追她的保安还没走开,见状赶了过来,挡在她的驾驶窗和对方车主之间,好言好语地帮她求情。
许陶陶下了车,扶着车门站稳,慢慢弯腰,“对不起,是我的错,您的损失我承担一切责任。”
保安仍在努力灭火,“先生,这位小姐看来是遇到什么事了,您别生气了,人都安全,车也没事,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不会有了,我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保安急忙改口。
车主打量了许陶陶一眼,见她依然欠着身,撂下句“真是晦气”,甩手离开。
保安等他离开,转身安慰许陶陶,“小姐,您没事吧?男同志脾气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许陶陶摇头。
保安又试探着道,“您要不别开车了吧?商场这里打车或者叫代驾都方便。”
“我可能等不及代驾来了,麻烦您帮我停进车位,回头我再来开走。”
“没问题。”保安迅速喊了停车场的工作人员,帮忙弄妥,又将车钥匙和手里的东西一起递给我。
许陶陶接了车钥匙,“东西送你了,谢谢您。”
“这怎么好意思……”保安还要推拒,她已经转身,逃一样地离开。
逃到地面,车水马龙中,许陶陶不顾时差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你怎么还不回来?”
母亲听出了异样,“你怎么了?”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泣不成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马上订机票,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妈,我难受。”许陶陶蹲在路边,在最亲近的人跟前放肆着自己难以压制的情绪。
“你在哪?”
“路边。”
“什么路边?”
“我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母亲深吸口气,“陶陶,路上有出租车吗?”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了眼,“有。”
“好,你现在听妈妈的话,先打车回家好吗?妈妈不挂电话,你也别挂。”
“妈,我不想动。”
“乖,外面待着不舒服,回家了不想动就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许陶陶在地面撑了一把站起来,母亲安慰的言语一直萦绕在耳边,许陶陶在她的哄劝下,随便把自己塞进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对着电话一路哭了回去。
到家后,母亲听见关门声,立即跟她确认,“回到家了?”
许陶陶抽噎着嗯了一声。
母亲松了口气,电话指挥她坐下,试探着问,“我听说你有个比赛,没能参加全程,是因为这个吗?”
一提到比赛,梅亦清的身影即刻出现,心中好似又被针扎般尖锐地痛了起来,许陶陶捂着胸口摇头,已经无暇顾及母亲是如何知道这件事,“不提这个。”
“好的,不提。妈妈找人过来看下你好吗?让梁老师来,你和她很熟的。”
“不要,别让她来。”
“那换个人,妈妈再找别人好不好?”
“不要,谁都不要,妈你别找人来。”
“好好,谁都不来,妈妈很快就回来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
“现在听妈妈的话,喝点水,然后去睡一觉。家里有水吗?”
“有。”
“好,喝完水就进房间躺着,饿了就起来吃点东西,等妈妈回来好吗?”
“好。”
母亲没有挂电话,听着许陶陶喝完水,又等她上床躺着,一直温声在她耳边说着话,直到许陶陶睡着。
再次醒来时,屋内一片混沌,只有楼下的路灯透进来些隐约的光亮。许陶陶恍惚间不知今宵何日,一瞬间也想不起自己刚经历了什么,直到被转头压到的手机屏幕传来刺目的亮光。
屏幕上,三条未读短信来自同一个发件人——梅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