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苋笑道,“邓总说笑了,银行在企业面前,历来都是大甲方。许多企业一贷难求,我们股权投资,捡的是你们银行漏下的。”
邓越泽道,“贷款难求多是针对中小企业,其实这些企业中有很多资质不错的,但银行天然偏好大企业,也就错失了很多不错的贷款机会。就拿鑫安的疆城分行来说吧,疆城经济不算发达,市场化程度也不高,贷款业务一直是围着几个老客户转,并且在长期的合作中衍生了不少的裙带关系,长此以往,效率越来越低,风控也沦为摆设,近几年几笔大的不良贷款全是出在这些老客户上。今天听到泰享要投资的这家企业,真想把我们的业务员拉来问问,这么优秀的一家企业,怎么就入不了他们的眼?”
梅亦清道,“股权投资是高风险高收益的行为,银行贷款业务的风控要求本身就比股权投资要高,加之中小企业的经营风险从概率上讲普遍大于大型企业,银行信贷难免出现偏好大企业的业务倾向。所以,资本市场的发展才要讲究全面化,企业也要在贷款这条间接融资道路之外,尝试通过股权、债权直接融资。”
孙通达道,“根据我的经验,银行贷款选择不仅看企业规模,还会限制企业属性。就拿四通海产说吧,我自问规模还算可以,但是只要养殖遇到天灾,要想通过贷款度过难关,总是难上加难。”
邓越泽举杯,“孙总说笑了,四通海产哪里是什么规模还算可以的企业,要说滨城水产界的龙头都只能算规模还可以,我这个滨城人第一个不答应。”
孙通达和邓越泽碰杯,“不是玩笑话,实业是真的难做啊。我们四通人天天混在海鲜堆一身腥臭,收入却是拍马也赶不上你们金融界的白领。”
梅亦清道,“经济发展的根基是实体企业,金融的本源是更好地为实体配置资金这一稀缺资源。近些年金融创新太快,收益长期高于实体,引得资源纷纷脱实就虚,这种状况是不正常的,我认为也是不会长久的。”
邓越泽道,“我赞同梅总的观点。前几年银行业虽说发展较快,但长远来看并不是好事。很大比例的扩张不是建立在实体基础上,而是利用国家推动经济增长释放的资金,进行各种套利与空转,先从金融同业取得负债,再继续投资于金融领域,虽说迅速扩张了资产负债表,也取得了不错的利润,但埋下了很多风险隐患。很多从业者其实也看到了这些隐患,但是在大的趋势浪潮里,不随大流走,很容易被别的银行侵蚀业务。各家银行这种看似理性的做法,最终导致了群体的非理性,资金脱实就虚,实体发展困难,杠杆增加,风险加大。”
孙通达笑道,“邓总这话听着有点检讨的意思啊,我刚才说的不是针对邓总,是感慨整个业态。”说完又招呼大家碰杯,“我们有点不够意思啊,吃着邓总的饭,还批判着邓总所在的银行业。”
邓越泽也笑,“哪里哪里,孙总太客气了,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今天和诸位相谈甚欢,这些心里话才拿出来说说,也跟大家倒到苦水。孙总,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们做实业的,心里踏实。不像我这样,扩张过后,这两年,监管一收紧,立马迎头砸来一堆问题,贷款不良率上升、拨备覆盖率降低、流动性风险上升等等,净利润也随之大幅下滑,一到公布年报的时候我就头疼。虽说,监管治理是好事,监管出手,金融机构随大流的风险行为才能被有效遏制,但是这中间的过渡期实在难熬。杠杆要压降、表外资产要回归表内、实体经济要支撑,方向都很明确,但实施起来都是难题,存款拉不来、流动性不足、资本金稀缺。近期有家城商行被监管机构接管的消息,大家想必都听说了。事件一出市场风声鹤唳,中小银行获取流动性更为困难,在市场针对中小银行风险担忧上升的大背景下,有些银行不可避免引入战略投资者入股注资,消化遗留问题。但被迫引入注资,往往需要让利很多。”
方苋道,“从债务融资转换到股权融资,也是降杠杆去风险的一种方式。要是通过一定程度让利,能够有效治理股权结构,未必得不偿失。”
梅亦清道,“监管目前也在鼓励商业银行二级资本债、永续债的发行,这对于缓解银行资本不足的局面也是很大的利好。”
邓越泽道,“之前听闻泰享以二级投资为主,今日得见梅总和方总,才知你们对一级市场也很有了解。”
方苋道,“目前泰享正在发展一级市场投资,原因正如大家所谈,实体是根本,金融是辅助。用二级市场取得的收益,通过股权投资扥方式扶植一批民族企业,这是泰享的一大愿景。”
孙通达道,“这话我听着舒心,做企业难啊,要是金融机构都能像泰享这样,对实体多加扶持,我们的日子能好过的多。”
邓越泽举杯笑道,“孙总别光夸泰享,敢情我这检讨一番,没表达出主题思想啊。借此机会,我也表个态,鑫安以及众多的银行同业,往后肯定是要向实体业务回归的,这不仅是因为监管严控风险并增加了普惠金融贷款、小微企业贷款等的考核权重,更是因为许多业内人士经过这几年的金融乱象,深刻认识到实体经济的根基作用,也都有心为国家发展多做些正面贡献。孙总,后续四通海产如果有需要,请直接找我,有可能的话,希望鑫安能与四通建立长期战略合作关系。”
孙通达碰杯,“邓总这话我可当真了,回去我就让人推动。”
大家一起举杯祝贺,放下杯子,方苋转向我,“陶陶怎么不说话,你打理靓源有没有什么感悟,分享给大家学习。”
许陶陶笑道,“我资历太浅,转行也没多久,刚才听大家发言,很长见识,光顾着着借此机会偷师了,都忘了说话。”一行话把大家逗笑了。
孙通达道,“许总太过自谦,咱们都是做企业的,我客观说一句,你年纪轻轻接手靓源,短时间内能做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邓越泽也道,“我这个旁观者也觉得陶陶做得不错。”说着转向方苋和亦清,“泰享做投资很有眼光。”
方苋点头称是,梅亦清也对着许陶陶弯起了嘴角。
许陶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实体企业融资难,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但我认为,除了金融体制的问题外,企业自身也要查找原因。企业的经营成效,不能光以短期的财务指标作为检验标准,而要多考虑长久发展的根基。拿靓源来说,历史上有过好日子,但在经营较好的时期,靓源没有及时进行战略调整,一直以代加工立足。这样的生产机制,太过依赖外部,一旦外部需求下滑、或者贸易渠道收缩、再或是外企重新布局全球产业链,靓源就很被动,并且完全没有对冲风险的途径。企业自身应对风险能力太过脆弱,金融机构出于风险防范自然就会收缩资金。”
孙通达接道,“打铁还需自身硬,自身盈利能力足够强,发展基础足够稳健的情况下,只要不激进扩张,就有应对资金周转问题的能力,即使在融资难融资贵的大环境中也有可能独善其身。”
许陶陶点头,“孙总说得很对。”
梅亦清道,“靓源的问题不是个例。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长足发展,企业的成长也是日新月异。但毕竟发展时间有限,相当一部分企业的立足基础都不够稳固,从事的也多是全球产业链中附加值较低的部分。金融危机爆发后,风险应对能力的脆弱性大范围暴露,传统业务收入也很受影响。这些现象,不仅国家看到了,很多企业家也都在发言呼吁。政府部门在出台政策引导推动,企业家也多在改革调整。未来,与中国国力相匹配的企业,一定会是品牌效应好、技术附加值高、抗风险能力强的。”
方苋道,“亦清的看法在泰享中不是特例,泰享对于中国经济是长期乐观派。”
邓越泽道,“中国经济在发展,企业也在创新奋进,我们金融人有必要在此过程中出一份力。未来,金融市场的发展也会更趋规范,与经济实力、企业发展相匹配的资本市场也一定能更全面、更发达。”
孙通达道,“跟年轻人在一起就是有活力,看到你们年轻人这个样子,就觉得我们国家肯定是有希望的。来来来,喝一杯。”
这一餐饭,吃了足足三个多小时,宾主尽欢。
吃完饭,邓越泽见大家略有疲相,便安排了就近休息。当日是中秋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既然不能赶回滨城,大家便打算中秋聚在这边一起过了,休息前还相约若明日航班依然取消,便一起去滑雪。
然而,许陶陶回房不到一会,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门外的邓越泽一反刚才的谈笑风生,脸上难得地出现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