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桥没有与商学院宿管处续签合同。新年第九天，他开始按照自定的列表求职。
现实残酷。对于从小到大从未停止挨鞭的叶小桥而言，这并不突兀。但是时隔一年，切换了维度的残酷，他还是需要适应。
第一批次发出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当初以年龄劣势应聘宿管员时，电商自考本科的全优成绩成功证明了他的勤勉踏实。凭借这一点，足以胜任查寝、打扫等日常工作。然而这终究夭折的值班室备考的一年，并未给他积累任何与专业有关的工作经历。看似什么都学过，且门门优秀，但实践上几乎与社会脱节。空洞的学历，莫名其妙无法总结的一年。他背着巨大无比的一个硬伤，重新站在起跑线上。
“呵……从零开始！”叶小桥把他对于再就业形势的认识发给了武舟。
“被现实打耳光了？”
“嗯，很响！比想像中更响些。”
“我这会儿走不开，导师那里有活儿干。要不，你先自己逛逛，散散心，顺便实地了解些市场行情？晚些联系！”
“好。”
闹市区有两条平行的商业街。一条宽阔些，大型商场云集。另一条相对狭窄，仅单侧林立着一排小门店，对面则是露天停车场。叶小桥选择了窄小的那条。
自北向南，乐器行、采耳堂、大码服装店……路过每一间店铺时，店员们看见叶小桥都热情招呼。有把他当作潜在顾客的，也有正在招兵买马的店家以为这个好看的男孩子是来应聘。叶小桥挥手笑了笑。
就快走到尽头的三岔路口，一面大橱窗里悬挂的蓝色百褶蜡染长裙将叶小桥吸引过去。他推门而入。
迎宾门铃响过之后，店堂深处走来两个身穿高领毛衣和及膝裙的女店员。其中气质成熟些留着中长发的女生主动接待叶小桥：“先生您好，欢迎光临！”
“请问，门口橱窗里的蓝裙子，是商品还是装饰？”
“如果遇见有缘人，也可以卖的。先生您有兴趣？”两个女生同时上下打量叶小桥。显然男顾客的美貌让她们移不开眼，甚至令稍显稚嫩些的那位羞涩起来。
“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布依族的裙子吧？”叶小桥眼神几乎是笃定的。
“先生您真有眼光。确实是布依族，我们老板旅游买回来的。哦，还有其他饰品，您想看看吗？”
“不，不用了。”
唐一梅临终前，叶小桥陪她看过的布依族风情视频里有许多风格类似的服饰。他全都牢牢刻在记忆里。只待有机会亲历母亲的故土时能够亲眼领略一二。然而眼下更重要的，是活下去，而且要体面地活下去。
饮完一小纸杯店员奉上的花茶，叶小桥向两位道谢告别。转身之际，听见甜美的问询声：“哥哥不是来应聘店员的？我还以为是呢！”
“我像吗？”叶小桥对于这样的称谓略感熟悉，却因近来纷繁的人事，一时记不起因由。他眼前如梦似幻地闪现着红黄蓝的色块。童稚纯真的笑语，声声不绝。至少二十秒，他才从隔世的困惑里抽身出来。他停住，多看了一眼圆脸稚气的小女生。再问一遍，“我像吗？”
“像的！你自己看……”她指指店门一侧的公告牌。一张招聘启事。
何其眼熟的一幕！叶小桥感慨。他想起暑期打工的炸鸡店，那里有个爱管闲事叽叽喳喳的可爱小妹……和眼前这个一般大。难不成，无心插柳的事儿又一次发生了？
叶小桥十分好奇小姑娘说的“很像”究竟何意？他跑过去细读那则粉蓝底色、酒红字迹的招聘公告。“眼中星辰大海，心底似锦繁花。你是这样的神仙小哥哥吗？欢迎加入维尼大家庭！”落款是“维尼买手店”。
“哥哥，你看像不像？我觉得你像！”圆脸妹妹似乎担心叶小桥不肯对号入座一般，恨不能把她的小圆脸变成镜子，以便神仙小哥哥看清自己。
“可我真的只是路过。这个文案贴出来，有人过来应聘吗？”叶小桥试着关注这件与己无关 的事，他觉得其实生计压力暂时搁一搁也无妨。
“还没有，可能很多人都以为是玩笑话而已。哥哥，你也觉得是玩笑吗？”
“这倒没有。是谁写的？”
“我们老板。店里的东西都是老板去各地旅游带回来的。有钱人就是洒脱，想去哪儿去哪儿。哦，前两个月出去得少，哦不，根本没出去……”
“为什么？”
“我听店长说……”小圆脸神秘兮兮地向叶小桥贩卖她也未知全貌的机密，“听说老板家出事了。不知道什么事，反正，最近这一个月才又开始到处跑。”
“是吗？”
“是啊！你刚刚看的那条蓝裙子，就是半个月前带回来的。这会儿应该又在欧洲了吧……维尼的东西，哥哥放心，我们老板很有品位的。你想不想看看？看看吧，我给你介绍？”
这时中长发资深店员轻咳一声，背着手踱过来：“小敏啊，你这工作态度简直太优秀啦！”说完窃笑着挪到别的区域，如同避嫌。
“不管她，哥哥，我们走！”圆脸的小敏领着叶小桥在店内参观。俄罗斯的银质酒杯，荷兰木鞋，尼泊尔披肩，各地特色的首饰、护肤品……有一片专门辟出来的区域，陈列着极简风格的婴儿用品。
小敏介绍说：“这些婴儿车啊，婴儿服啊什么的，是我们老板最花心思的。老板喜欢北欧风格，说即使小婴儿不懂审美，大人帮他打扮成小天使的样子，他一定也会高兴的。老板每次去北欧旅行都买，全是最新季的，要是自己没空去，就让人代买。反正不让这里空着。”
“价格不低吧？有人买吗？”
“有客人看中来着，但是后来没买。因为要的是女宝宝的款。我们店里只进男宝宝的。”
“这是为什么？”叶小桥兴趣渐浓。
“老板的个人喜好吧！就像橱窗里那条蜡染裙子，采购回来也没指望有人会买回家。就挂着呗！我们私下说，老板做生意是走情怀路线的呢！”
“那，招神仙小哥哥呢？也是情怀？”叶小桥不禁朝着橱窗里下摆飞展如蝶的蓝裙子又望了一眼，他隐约感到自己的求职冲动似乎正在被裙摆给骚弄起来。这份任性简直与维尼买手店老板的不相伯仲。“店长在吗？”他问。
“哥哥，你写字真好看！”在小敏眼里，叶小桥是有如天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她顾不上社交距离，一直盯着叶小桥将个人信息表填完。那之前，店长对叶小桥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面试。让他自我介绍，再模拟现场服务。结论是综合素养颇高，幽默感有待增强。由此，叶小桥又一次成为了销售及服务行业从业人员。
不论是不是从零开始，毕竟是开始了啊！叶小桥给武舟拍了张橱窗照片发过去。他告诉大猫，未来数日、数周甚至数月，他叶小桥将在这里认真起飞。约五分钟后，武舟来了电话：“喂？我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武舟从导师工作室出来，去取他的二八自行车。下楼时一路蹦跳着，在叶老师明朗起来的情绪里获得了力量。
“你最憋不住想说的那个，你先说给我听！”叶小桥从“维尼”出来，踏进人群。他不顾穿梭而过的无数双耳朵，用嗓音里最甜美的部分挑 逗武舟。
“叶老师救我，我被逐出家门了！”
“怎么回事？”
“老武刚刚来电话，让我别没事儿老回家住。说老外十八岁就独立，我都快二十三了，还赖着。”
“这么突然？可你不是还在读书吗？那，好消息是什么？”
“老武给我租了个房，离学校不远。一下交了一年租金。家具电器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拎包入住。”
“看起来，叔叔只是不想见你这个人，多留一天都觉得碍眼。你究竟哪里讨人厌呢，我倒想知道。”
“现在机会来了，你跟我住，慢慢就会日久生厌了。”
“大猫，如果我住过去，以后的租金我们自己付，好吗？”
“都听你的！”武舟暂时从被亲爹扫地出门的疑惑中解脱出来，此刻满脑子只剩迎接同居生活的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