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考研被踢除出人生规划，继续安心供职于商学院男生宿舍对于叶小桥而言就不太立得住了。
长假后的第一天清早，叶小桥把值班室墙角、书桌、床下分散堆积的资料作了一番彻底筛查清理。那些东西都将随着求学梦想的撤离而一起翻篇。资料一堆，稿纸一堆。他找了塑料绳过来捆扎。不小心碰倒的稿纸堆里，突兀着十来张明显不属于他笔迹的演算纸。叶小桥记得它们。
他不会忘记那些同样从天而降的“关怀”。当初让他深为惊艳的不止是肖文彬优越的数学逻辑、卓越的科研视野。那种循循善诱的沟通技巧，更是让叶小桥毫无反抗之力，一脚踏进长达数月的挣扎里。现在肢体上不窒息不挣扎了，却也没觉得拨云见日。未来正裹着一大团迷雾等他靠近。
收拾完，这间斗室就比较符合值班室该有的气质了。微波炉里转动着隔夜的包子，瓷杯里豆浆粉泡制的热饮正等待与它相会。早晨六点半，宿舍楼里勤快早起的男生们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从叶管理员正对着的玻璃窗前经过，礼貌地示意。叶小桥回应给他们“叶大爷”该有的沉稳慈祥的微笑。潦草的早餐过后，叶小桥翻看收藏的招聘网页。他许久没有关注此类信息，一头扎进去，仿佛又一次站在了人生的米字路口。
武舟的早安问候准时到达。“叶老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也是。”
“快要预报名了吧？”武舟记得图书馆里叶小桥渴望成为他“师弟”时的坚定眼神。
“网上是这样说的。”叶小桥避开了。他希望在武舟心里，关于他的一切都正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况且，他也很难解释为何筹备已久的计划会无疾而终？
“那我以后就可以叫你师弟了。叶老师，和师弟，你喜欢哪个称呼？”
在叶小桥看来，武舟是那种在学业道路上一路高歌猛进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乖”孩子。他不曾也无法想像如肖文彬所说的“人为因素”对一个人的制约或成就。现在又何苦将他拽进来，强行熄了他心头的小灯呢？
“都喜欢。”
“图书馆的出入卡，你可收好啦！”
“会的。我想你的时候还得去天台上站一站呢！”叶小桥仔细想想，在他的职业方向明朗之前，在他的大猫回来之前，安心守一方天台也不失为一种“劫难”过后的缓冲。
叶小桥几乎每隔一天就会抽空去天台看一看。捕捉各个角度的天空奇景或是俯角下的校园建筑。视频，相片，带回去给唐一梅添些生活意趣。她喜欢看儿子上班的环境里满是公园里才见得着的鲜花绿树亭台喷泉。镜头里时而出现的人，她也喜欢。他们那么年轻，有戴眼镜的也有不戴的。有的孩子穿的一套深蓝色运动服和白球鞋，怎么看都像儿子小学五年级学校运动会统一买的那套。
“儿子，妈最近老是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儿。”唐一梅使劲舒展开皱着的眉又吞了一粒外国药。她要当着儿子面满怀憧憬地吃下去。
“我小时候什么样？好孩子吗？”
“那还用说？我家桥啊，我们这一片儿人家，没哪家孩子能比得上。学习好，又懂礼貌。还长得好。你可不知道啊，我有回去买酱油，刚好几个小姑娘聚在店里买零食，她们说六班的叶小桥是年级最漂亮的男生。个个争着说长大了嫁给你！妈当时心里那个得意……不过儿子，妈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将来能找个什么样的人过日子。反正，别找妈这样的就行……”
“我先把工作找着，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唉，妈不光帮不了你，还拖累你。妈欠你太多了。当初你考那么好的大学，要不是我死拽着你，你说不定现在要啥有啥了。那些姑娘还不都上赶着追你啊！妈就是个累赘！”唐一梅说到动情处，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儿子给妈养老送终，天经地义。没什么欠不欠的。别想多了。”叶小桥找了个卷尺，在屋里上下左右比划起来，“妈，家里粉刷一下，再把家具重新摆布摆布，弄得亮堂些，好不好？”
“要花……”
“要花钱，但是不多，放心！”叶小桥环顾与唐一梅共同住了二十多年的破楼简屋。目光掠过唐一梅一头灰白干枯的头发时，不禁心生感慨。他觉得，让母亲尽量尽快过上舒适些的生活，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我过两天找人来粉刷。到时屋里不能待人，我带您去住几天宾馆，好不好？”
“又要花……好好，妈听你安排！”唐一梅泪中带笑。
眼看沈阿姨的“下班”时间临近，叶小桥安排好母亲的晚饭，就急着赶回了商学院。
男生宿舍楼长假后启用了电子门禁。这就意味着“叶大爷”不必像原来那样镇守在值班室里。由此获得的相对自由，让他有更多机会揣着武舟给他的出入卡去那个神奇的大平台上放飞思绪。这晚，带着母子“嫌隙”就此解开的舒畅感，他趁着图书馆闭馆前的半小时再次登上了爱之天台。
万汇楼顶新近亮起的激光灯，几乎将整个商学院燃起在一片青蓝色里。光束不断变化，忽远忽近，专为夜空下独自守候的人开了扇遥寄相思的门。
叶小桥打开手机摄像。“大猫，看到没有？虽然此刻仍是黑夜，但天终究是要亮起来啦！”他录下了最想说的话。与此同时，镜头正摄录着光影的舞蹈……
“别跑那么快！”男人说。
“马上要闭馆了，要说什么赶紧说！”女人气呼呼地回应。
“还早……好几天都没见了，你不想我吗？过来……”男人说。
“你别碰我！”女人说。
叶小桥往机器房里侧挪了挪。他听得出来，这对急匆匆冲上天台的男女来这里幽会兼处理矛盾。女人明显是因为某事生气了。男人却并不着急解释，因为他笃定这女人即使得不到满意的解答，也断然不会舍弃这段恋情。
叶小桥不屑于充当隔墙之耳。但此时进退两难，他只有按兵不动，将精力集中在镜头里。于是随后的三四分钟，叶小桥排除干扰，继续记录由万汇楼顶泽被之下的璀璨之夜。
男人女人的对话仍在进行中。女人情绪激动时偶有零星碎片窜进叶小桥耳朵里。他分辨得出女人的嫉妒和无力，以及她的将信将疑。年轻女人陷入与已婚中年男人的婚外恋情之中。可是身为入侵者，却对于男人疑似的“反复不忠”之举无法淡然处之，对于自己由“加害者”到“被害者”的身份转变感到颇为愤懑且悲情……叶小桥被这场精彩的伦理剧逗乐了。他笑了笑，无声且短促。
叶小桥关了摄像。靠在机器房外墙上静候下楼的时机。四周悄然无声，让和好之后俩人的亲吻纠缠之声更加纤毫毕现。男人变本加厉的疼爱使得女人娇喘不断。叶小桥用意念捂了耳朵。
终于，那对男女将弄乱的衣装整肃一番下了天台。叶小桥也刚好赶在闭馆铃声响起时出了图书馆。
十月底，秋意渐浓。武舟彻底结束东北那边的工作将在秋冬之交的十二月初。要是所有好事儿破事儿都能赶在武舟回来之前尘埃落定，那就好了。叶小桥心想。他想找到一份收入比现在好些的工作，同时还能照顾日渐病重的唐一梅。他希望高级病房里躺着的肖文彬能醒过来，最好是才华都还在，而关于暗室关于美艳名伶的那些记忆都烟消云散……叶小桥知道，他这些想法有些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