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叶小桥发现肖文彬倚着树干睡着了，插着耳机。掌心里的平板电脑还在运作着，像是播放什么视频。叶小桥单手撑起身体，睡眼惺忪朝屏幕瞄了一眼。起初无感，以为是电影场面。然而缓过神来，片子里过于熟悉的环境惊得他顿时汗毛直立。那诡异昏黄的灯光，床头柜上毕加索“拿着烟斗的男孩”的相架，玫瑰色床单上洁白如玉的肢体……那个人，手腕脚踝被捆扎在床架上，被另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舔舐腹部……
叶小桥边看边攥起拳头。他呼吸开始粗重，颤抖着抓起平板。肖文彬被拖动中的耳机拽醒。睁眼看见叶小桥愤怒疑惑的神情。
“醒了？”肖文彬依旧笑得温润，“时间还早……”话音未落，他目光被平板里正在暗室大玩特玩SM游戏的画面抓了过去。这让他有一刻发怔，血液窜上了两腮，面颊发烫。大意了！他有些懊悔刚才太过松懈，否则不至于泄露自己曾将这些刺激惊心的片段偷拍下来的秘密。但是面对的是如小白兔一般的叶小桥，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大可不必惊慌。于是一如往常地沉静下来。“来，给我！乖……”
“目的？拍下来做什么？”叶小桥站起身，后退。离开铺地的野餐桌布，并将手背到身后。
“你放松一点，好吗？”肖文彬向小桥伸出手，掌心向上，他觉得小男人就算再猜疑愤怒甚至恐惧，最终都会忍不住回到他身边。他有魔力，而这种魔力刚好针对叶小桥的体质。所以他胜券在握。
“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叶小桥再次将平板置于胸前，正对肖文彬。屏幕里那个屈从的洁白的小男人无法反抗，正奋力忍受窒息的痛楚。“拍下来做什么？”
“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珍惜……小桥，我爱上你了，而且爱得非常深。但是你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倒计时，因为知道这是笔有期限的交易。我有多绝望，你明白吗？我无计可施，拍下你是我唯一能留住你的方式。总有一天，你再也不会温顺地待在我身边，那个时候，这些视频能让我见到你……”
“又或许，这些视频你可以拿出来作为要挟我的手段吧？”
“小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的意思是，我会拿不肯就范就传播出去来威胁你？你怎么会有如此阴暗的想法呢？”肖文彬摇摇头，大有赤诚一片被辜负的失望感。
“肖老师，我们之间之所以会有你说的那种交易，我明白是我有错在先。假如我本来就活得无懈可击，也不会给你机会。但是这几个月，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已经付出代价了。交易有期限，惩罚也应该有期限。你觉得呢？”
“你还是不相信我？小桥，我受过的教育告诉我，做任何事都要有边界。我那么爱你，但是我做过什么突破底线的事情吗？哪一次不是我压抑自己？你以为我把你绑在那里，摸你，亲你，就因为我只喜欢亲你，摸你吗？每一次我都想上了你！狠狠地把你给上了！……但是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不想玷污我的爱。”肖文彬一番抒发之后，感到轻松了些许。他用尽全力，让这个绿意葱茏的风景区里释放出来的高负氧离子空气装满他的胸腔。他的“慷慨陈词”将自己感动到泪光盈盈，“小桥，别怕，好吗？”
“你真的没有留副本？”叶小桥问道。将信将疑。他眼中渗出的泪意被他心底不断出没的警觉压了回去。
“傻孩子，真的没有。留那些做什么？与人分享？呵呵，我才不会让别人肮脏的眼睛玷污你！你放心吧！”肖文彬立起身，掸掸衬衫后背与杉树干接触的部分。踩上鞋，蹲下来收拾红蓝格子的桌布，并且温柔慈爱地吩咐小桥，“平板还给我吧，给我留个念想。”
叶小桥将视频关闭。就在递还给肖文彬的瞬间，他手里薄薄冷硬的电子设备突然间幻化成一本生死簿。尚未彻底平复的错杂混乱感，让他觉得判官之笔不应该如此草率地交给面前这个人。他迅速翻找删除的通道，他要杜绝后患。
肖文彬察觉到叶小桥的迟疑，扭头验证他的猜测。见小男人果然不出所料地动作着，便慌了神，立刻站起来抢夺。“你非得做得这么绝吗？小桥，你太让我失望了！”
俩人扭作一团争抢。栖鸟惊飞，搅动了这座空幽山林的宁静……
叶小桥驾着黑色SUV一路飞驰。副驾驶座位上的肖文彬被安全带捆着一动不动。他脑袋歪向车门一边，叶小桥余光里甚至感到自己仍在被灼热地偷瞄着。然而此刻的肖文彬已经做不到了，连呼吸都渐渐微弱。他几乎没有外伤，除了脖子后面刮擦地面时造成的小块血印。
二十分钟前，肖文彬争抢成功后不慎被石块绊倒且后脑着地。他召唤小男人扶他一把。叶小桥伸手相扶时，那具身体瘫软无力。起初叶小桥误以为他的瞬间虚弱和双眼失神只是故作姿态而已。但他气若游丝地问了小桥一句“会开车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拼尽全力爬上了副驾驶。这才让叶小桥惶恐起来。
现在叶小桥特别想听肖文彬开口说话。随便什么都行。即使是肖老师根本不屑于说的污言秽语。但是他面色逐渐青白，活的迹象越来越稀薄。叶小桥心跳加剧，呼吸急促。他猛砸方向盘，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和泪水混作一团簌簌而下。“你这个混蛋，你要是死了，让我怎么办？”借着迎面而来大卡车的呼啸和鸣笛声，叶小桥嚎啕大哭。
汽车驶进了医大附属医院。肖文彬被接管过去。叶小桥把翻找出的伤者证件交给医务人员，含糊着说明了事发经过。随后，便在距离电梯口不远处择一空位坐下。
他想避开喧嚣，却又不敢扎进真空里。他需要更替走动的陌生人发出模糊不清的交谈声，以此阻断他在恐惧和懊悔里的一味沉溺。他怀里抱着背包，拉链拉了一半的包口处，平板电脑的一只角冒了出来。这让他回想起仅仅几个小时，那幅记忆犹新的温情画面就急转而下，最终沦为意外伤害的结局。他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极端无助和自责让他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臂和膝盖之间。
“千虹，电梯在右边……”中年男人的声音在一串细碎脚步声衬托之下尤显得冷静沉稳，“先上去看看，着急没用。”
“言叔，我们快点儿！”女人并不能即刻平静下来，话语中带着不想掩饰的哭腔，“怎么公园里摔了一跤就这样了呢？文彬会不会死啊？”
“好，好，快点……文彬不会的……不幸中的万幸，好在有人发现及时啊……”
两三秒，待叶小桥反应过来，他被“文彬”两字惊得猛抬头。高挑女人和中年男人一前一后站在待启的梯门前，盯着楼层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