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书名:冷桥月渡 (BL) 作者:半夏茯苓 本章字数:3106字 发布时间:2021-09-27

A市财经大学的开学时间将在两天后。叶小桥在炸鸡店的打工经历即将告一段落。他要一心一意回到那间斗室里,继续为梦想冲刺。他特意将儿童游乐区的滑梯用清洁剂仔细擦拭多遍。以后,或许很久,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来这里上班了。他心想。


  这个暑假发生的与武舟有关的一切,梦幻得如同童话剧一般。他怎么就因为沈阿姨无意提及的小舟出逃事件而萌生了打工的念头?怎么就在看到武舟手臂受伤之后疯狂奔走心急如焚?他被武舟双手托举起来像个受宠的孩子,这种感受只有在当年父亲的肩头体验过。他从前只觉得眼睛是用来认识世界的工具而已,不敢想像,在与大个子儿童对视中能够得到全世界……


  将员工衣橱里收拾一空,叶小桥背上双肩包朝着大门口走去。夜色浓重,店外广场正流光溢彩喧嚣热闹着。这个时间,能乘上倒数第二班回家的公交车。站到台阶上,他总觉得会有一辆自行车或是电动车经过。从车座上支棱出两条大长腿,腿的主人龇着一口放肆的大白牙。然后,他冲大白牙笑一笑,车就乖乖地趟到他面前,伺候老佛爷一样等他临幸……可是今天不会了。“大猫,你走多久了?”叶小桥自言自语。



  

  小区门口,唐一梅守在路灯光影下。夏夜里昏黄的暖色光,让她看起来少了白天的惨淡。五官也柔和许多。她发髻梳得十分讲究,一丝不苟,要确保儿子半天忙碌回来见着她,不会急着侧过脸去。她自然知道,儿子对她是淡漠疏离还是亲昵热情并不是相貌美丑决定的。多年来一直想弥合,却苦于无计可施。现在她终于依靠努力站成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一半忧心一半期待地守望晚归的孩子……唐一梅想,只要有力气,就天天守下去。


  唐一梅很自然地搭着叶小桥手臂。“儿子,你要是累了,妈陪你赶紧回家休息。走快点,没事儿的。”


  “不用。”叶小桥越发放缓了步子,他能感觉到唐一梅正竭尽全力。


  距离破楼还有十来米。手机响了。武舟来的视频通话。叶小桥迟疑着是否接通,却见唐一梅特意往边上让了让:“你说话,妈不看。”


  然而她还是在俩人的长话短说中间确信自己看到了“机器猫”真容。尽管镜头有些晃动,尽管叶小桥分明称呼对方“大猫”。



  

  夜里,唐一梅翻来覆去睡不着。视频里那孩子眉眼俊俏,说话还总挂着笑,这让她喜欢。儿子从小没什么朋友,现在长大了能结识这么个愿意深夜报告行踪、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吃饭睡觉的好兄弟,唐一梅打心底里高兴。“呵呵,叶老师,他叫我家桥‘叶老师’……”唐一梅乐得哼出了两句十多年前的流行歌曲。她又一次感到,儿子人生的拐点来了。


  武舟今天似乎与叶小桥有着神奇的心电感应。知道长辈在旁,所以通话时语风异乎寻常的正经,只有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外放。视频结束后他留了言。他说进驻的这所学校远不是他想像中的大学。它是由一所职业学校升格而来的年轻高校。地处偏僻,校园面积不大。招收的多是来自周边地区职业高中毕业生,其中尤以农家子弟居多。在武舟看来,这里完全有别于他所熟悉的精英教育氛围。与学生接触两天下来,他被他们身上完全远离精致却更坦然乐观的气质感染。“叶老师,如果我从事审计工作的第一志愿不能实现,我愿意来这儿教书。我承认有一时冲动的可能。但真值得一试。你不身处于真实的环境下,永远无法放开身心去爱!”


  叶小桥握着手机,反复读那些动情的字句。竟不知道如何回复。一声轻叹在胸腔里幽然而生。他第一次为“人各有志”而感叹。但随即,更浓烈的情绪覆盖过来。“大猫,我想你!”这是他这几天来始终涌动在心口的话。事实上,才不过一周而已。他克制不住,将蓬勃的想念发送了出去。



  

  开学意味着叶小桥将卧室重新搬回了值班室。从此又将开始沈阿姨眼中熟悉的作息规律。下午五点离校,两个小时左右返回。然而第一天,叶小桥速去速回,替唐一梅安顿好晚饭,六点半就回到了学校。他趁着黑夜彻底降临前,登上了图书馆楼顶的天台。和武舟一起看过的云,不管镶没镶金边,肯定还是那天的云。他坚信。鬓边吹过的风,南风也好,西风也罢,一定就是那天的风。叶小桥站在他与武舟一起拥抱过的天地间,向世界探出了手……


  就在他静立着释放思念时,楼下自东向西缓缓走来了两个人。女人挽着男人的臂弯,走两步又放下,拽过男人的手,置于自己腰际。听不清说什么,实际上话语并不多,多的是女人撅嘴嬉闹。当他们走到足够近了,叶小桥才意识到,刚刚他并不是在观看陌生路人打情骂俏。他与这俩人有着多么蹊跷晦暗的关系!大块头女人一定是肖文彬的妻子!叶小桥确定,并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


  的确是万千虹。叶小桥眼中的大块头女人。与1米85的肖文彬并肩站着,大约只矮半个头。不过用块头大来形容,倒是委屈她的。万千虹身高1米74,四肢修长匀称,比例优秀。只是肩膀宽而平,容易给人身形魁梧的视觉感。尤其在审美趣味倾向于古典的知识分子眼里,这种身形更代表孔武有力。在这一点上,万千虹的确蒙冤。然而,这个女子所承受的误解远不止这一点。年轻时偶尔所犯的富家女娇纵的毛病,曾导致肖文彬对她失望。并进而间接促成了她的文彬向他不可告人的欲望投诚。事实上,万千虹在那件她不自知的“拒载”事件之后,再没有别的太大的“劣迹”,几乎没有可容指摘的表现。对肖文彬忠诚宽容,对婆家也颇为关切。但她的成长与肖文彬的欲望并不在同一维度。不具备消解的条件。


  她已经许久不来商学院里秀恩爱了。今天的突袭,令肖文彬很是意外。当然,她的查岗方式比年轻时自是收敛不少。阿斯顿马丁并未长驱直入,而是停在校园外。她此行的目的更多是刷一刷作为肖教授妻子的存在感。对于家世身份的炫耀意图已经几乎没有了。


  肖文彬无法理解万千虹突然宣示主权的缘由。以一个丈夫的角度,一个长久以来对妻子养尊处优习性已经习以为常的男人的角度,他最多只能理解到女人“衣食无忧闲来生愁”的程度。而真正原因,只有万千虹自己清楚。


  前几日,堂姐万舒云邀她做SPA。两个小时高档美容美体享受,让万千虹自感比前一周又细嫩不少。但在下午茶时间,万舒云一番善意提醒之后,万千虹盘子里的黑巧提拉米苏就再也不芬芳了。


  堂姐给她看了一个网站热帖。来源是“商学院帖吧”。一则帖子里署名“淡淡”的楼主大胆向肖文彬教授示爱。下面跟帖者众。以接龙的方式表达对这位学院派青年才俊的仰慕之情。更有倾慕者表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求睡”。


  那天晚上,从不踏足“草根游乐场”的万千虹反复读完了所有跟帖。读得心焦气躁,七窍生烟。“求睡”、“求春宵一夜”……这还得了?含着金汤匙出生,对她而言,所爱之人被分享比千金散尽更让她心碎。是天大的事。哪怕只是用键盘来分享。直到凌晨,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做的梦竟然是身披铠甲斩妖除魔。她觉得此事一定不可大意。


  时隔三年,肖教授夫人重回众人视野。当年的矜贵气是去了不少,此次带来的是唯一原配绝对主权的浩然正气。她陪着肖文彬出入办公大楼。中午,特地拽上她的文彬跑去学生食堂排队打饭。一前一后紧紧挨着。同桌进餐时,像突然间丧失了自理能力的幼童,缠着肖教授喂食……众目睽睽之下,肖文彬感到颜面尽失。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万千虹有如瞬间失智一般的举动,让肖文彬前几日刚刚培育起来的怜悯和歉疚荡然无存。下午六点左右,到了万千虹认为应当“下班”的时候了。她撒着娇,将图书馆里正查阅资料的丈夫拦腰抱住,催促其放下工作,立即回家。可是刚下楼又临时决定勾肩搭背遛上一圈。于是,便出现了叶小桥所见到的那一幕。



  

  这是从五月通往十月、十二月乃至终极目标时间的进程中没有预设到的。这半路杀出的特殊人物让叶小桥有些不安。然而男人的直觉,哪有准头呢?多半杞人忧天吧!他如此安慰自己。


  九月了。因为武舟不在,这成了离别的九月。武大猫此时身处遥远异乡,徜徉在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第二份职业理想中。而叶小桥站在骤然风起的天台上,望着原本此生不可能得见的大块头女人的背影……他默默祈祷,但愿接下来不会是匪夷所思的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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