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陈满堂便来到了白先生的屋门外,他举手想要敲门,可又把手收了回去,他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白先生开口提及,可若是不沉下脸来说这件事,日后恐怕自己就只能活在别人的讥讽和嘲笑里了。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的敲响了门。
白先生习惯了早起,在陈满堂来之前,白先生就已经整理好了衣物,并将它们打成了一个布包。他习惯了游离四方的生活,自然也没什么身外之物。当听到有人在敲门,便应了一声,缓缓的打开了门。
“呦,是陈老伯,快屋里请!”
陈满堂尴尬的笑了笑,说:“不了,不了,我路过你这,就过来看看,我就不进屋了!”
“那您找我有事?”
“没事,没事!”说着向屋子里瞧了一眼,见白先生的屋子里的炕沿边上放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布包,心里不由的好奇,他说:“白先生,你这是?”
“陈老伯若是没事,我正要向您二老及阿三兄弟辞行呢!”
“白先生这要是去哪里啊?待得好好的怎么就走呢?”
“我打算去南方走一走!”
“南方?那可真够远的?还回来不?”
白先生瞧着天空中的白云,赞叹的说:“我的人生,就像是天上的白云,飘无定所,但终究会有它该去的地方。”
陈满堂当然听不懂白先生的话中之意,他倒是觉得白先生既然主动要走,自己倒是不必再费口舌哄他离开陈家,真是省了不少的麻烦事。
白先生淡淡一笑,一撩长衫跪在了地上,“大恩不言谢,若不是陈家人救了我白某一命,白某人也不会活到今天,如今临行前,受白某人一拜!”说着,他磕起了头来。
陈满堂见白先生的举动,一时不知所措,他赶忙搀扶起白先生说:“白先生这是何必呢,大可不必如此啊!”
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男人,步伐轻快的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阳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一直拉到了路的尽头。可白先生脚下的这条路却没有尽头,有的只有孤独和寂寞。
“白先生,白先生……”
这个男人的身后,传来了呼喊声。但这个男人没有停下脚步,他似乎是走的更快了,因为他知道,追赶他的人是谁。他抬高了嗓门,唱起了京剧《空城计》: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远处的陈阿三听到了白先生的唱词,他没有再去追赶白先生,而是跑上了一个黄土的缓坡,默默地瞧着白先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白先生就这样的走了,然而就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一会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豆粒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拉成了线,汇成了渠,浇灌了干涸的土地,也洗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从那以后,人们明白了白先生为什么光着脚丫在田间地头里乱碰乱跳,在他们的认知里,白先生是在预示着大雨的到来。可当人们知道白先生不是个疯子而是神一般存在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南方,他就像是一个播种人,将他信仰的种子,撒在了他走过的土地上,慢慢的生了根,发了芽儿。
早年间,陈满堂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田,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陈阿三的身上,他不想让儿子陈阿三也和自己一样,再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他觉得给儿子陈阿三谋一门手艺是个不错的选择,在陈满堂的认知里,手艺人毕竟是一个体面的行当,若是将来儿子有了出息,自己的脸上也会有光,陈家也会光宗耀祖。可瞧着年纪才八岁的陈阿三,陈满堂又泛起了愁。儿子已经八岁了,即便是出门拜师当学徒,也不能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白丁,既让人笑话,自己的脸上也无光。可陈家村里没有正式的学堂,若要让陈阿三识字,只能去请先生来自家里教私塾。他思量一阵子,觉得若是请先生来家里教书,费用肯定不会低,自己既想请到先生,又不想付出这笔高昂的费用。于是,他想到了陈满宝,想到自己的弟弟陈满宝家的两个孩子,陈虎和巧云,毕竟两个孩子也是陈家的血脉,年纪也与陈阿三相仿,更何况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打定主意后,来找陈满宝商量此事。在陈满宝的认知里这请先生教私塾本就是一件好事,于是不假思索,爽快的答应了此事,而且还十分感激自己的哥哥陈满堂,说他有什么好事都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之后的几天,陈满堂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打听到了县里有个姓刘的先生,于是他火急火燎的亲自套上了骡车,赶去县里请这位刘先生。刘先生听说是去陈满堂家里教私塾,管吃管住,而且每个月还有五个现大洋,当即便答应了陈满堂的请求,跟着他回到了陈满堂家。
刘先生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可他却总是穿着一件宽大的灰布长衫,菱角分明的脸上留着花白的胡须,高高的鼻梁上总是戴着一副圆圆的花镜。他教书的时候,习惯的将眼睛贴在书上,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书里那些即生硬又难以理解的文言文来。陈阿三,陈虎和巧云他们打着哈欠,眼皮发沉,他们根本听不懂刘先生读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们知道刘先生读书的语调就像是一首催眠曲,渐渐地把他们带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先生读完了书,他似乎是太过投入书中的内容,而忘记了学堂里还有陈阿三,陈虎和巧云这样的学生。当刘先生放下了书,用一根手指推了推脸上那副圆圆花镜的时候,才意识到此时正憨憨而睡的陈阿三,陈虎和巧云。
陈阿三当然不喜欢这种照本宣科的教学方式,更不喜欢这个老眼昏花精瘦古板的老头。可他的父亲陈满堂却对这个刘先生很是满意,不仅逢人就说家里请了个姓刘的先生,儿子跟着这个刘先生学到了很多东西,认识了很多字等等,还刻意的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做学堂,他对这个刘先生也是大为赞赏,说他为人师表,授业很有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