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武学兵风风火火,马不停蹄地赶回武家岩,早有武小刚在村口等着,还没等他下车细问,武小刚就朝他大声喊道:“学兵,出大事了,快,调回头来,去乡卫生院。”
武学兵心里一惊突口而出:“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武会中,武会中翻车了,车栽到河沟里了,他被大家送到乡卫生院了。”武小刚说着打开车门钻进了车里,“会明大爷让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告诉你。”
“走!”武学兵二话没说,一把方向打了一百八十度,用力踩了一下脚下的油门,车子急速地向村外驶去,车后卷起一路灰土。
他们到乡卫生院,安安静静的,一个村里人都没看到,一打听才知道已经连夜转到了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门口,武学兵着急忙慌地往进走,突然感觉小刚没有跟上来,于是大声喊了几句,一个年长的穿白大褂的大夫正从身边经过,责备道:“呐喊什么,小声点!”
武学兵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意地朝那个医生笑了笑,那个医生也不多理会他,径直向前走去。
小刚这时已经听见走过来。
“还磨蹭什么!赶快走。”说着武学兵就要上二楼台阶,结果还是感觉小刚没有挪窝:“你畏畏缩缩的,怎么回事?”
“我,学兵,我还是不上去了。”武小刚说着,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怎么回事?”武学兵以为这场事故或许与小刚有关,要不然他怎么会这样?
“没啥,就是——会中他家里人都在,我还是不上去好。”武小刚的话更使武学兵产生了一种猜测:“为什么?武会中这场事故不会与你有关吧?”
武小刚一听连连摆手:“没有,不是的,学兵,没有。”
武学兵不由地心中更加着急:“武小刚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给我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说!”
武小刚吞吞吐吐:“就是因为上次争司机的事。”
“什么狗屁事,都过了多少时候了,你在这个时候还记仇?武小刚你——混蛋!”说着,武学兵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就要上去。
武小刚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才不记呢,是武会中他妈记恨——”他的话一出口,武学兵不由地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瞅着他。
“他妈记恨我妈。”
“记恨你妈?为什么?”
“我妈那天不是说了一句不吉利的话吗? ——碰巧他就遇上了这种事,他妈说都是我妈咒的——昨天晚上刚出事那会儿他妈还到我家门口骂我妈呢,还说——有个三长两短与我们没完。”
武学兵听了愤愤地甩下一句话:“一群混账娘们!”走了两个台阶又回过头来:“还不上来等什么?”
武家岩跟来的村里人都等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武会中的母亲一见武学兵哭得更加伤心起来,他父亲圪蹴在墙角低着头大口吸着旱烟袋。
武会明迎上来把出事的详细情节告了武学兵一下,隔着玻璃可以看到武会中的脸上盖着一个氧气面罩,医生还在里面监护着,看起来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一天后,武会中才转到了骨科治疗,保住了性命。
武学兵隔三差五都要来看望,并一再安慰武会中不要有思想负担,所有经济上的事情都由他负责。
武会中的事故给武家岩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几乎一冬天的忙活都白搭了进去,还损失了一辆小四轮。
通过这场事故,让武会明和武学兵意识到,出事地的那段路是村里外出的必经之路,既狭窄又陡峭不平,两边都是小山沟,非常不安全,就像掐住了哑巴喉一样,修路势在必行!
武会明跑乡里,跑财政局,甚至还到县财委找了郑世喜,弄到了一点修路款,又凭武高飞的面子跑了几趟交通局,好不容易才把武家岩那段瓶颈险路立为明年县里的交通改造项目,就等新年一过,立即动工,全村老少一齐上阵,配合县交通局彻底改变那段横在武家岩村口外的石岩险路老大难。
这个年是武家岩最富有,最充实,最热闹的一个春节,更是武学兵几个同学感到欣慰和快乐的一年。
武荷香接纳了吴成德,一反常态地把吴成德领到了家里来过年,冯清水穿着蓝色的新税服,披着厚厚的蓝妮子带肩章税大衣,头戴大檐帽,红色的国徽,很是神气,使村里人感到无不羡慕,他妈更是每天笑得合不轮嘴。
武学兵虽然心里牵挂着二妮,记挂着武会中,但一年来为武家岩的乡亲们谋了利,做了事,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和拥戴,心里也很甜蜜。
大年三十晚上,特意早早炒了几个菜,把武会明一家请到家中来,自然包括吴成德。武高飞在政府值班没回家过年,也就算不上。在吴成德的建议下,又把冯清水和于小兰一同喊来,加上武三海凑了一桌。
大人们胡乱吃了几口都陆续散去,武会明还要急着回去准时打开那台14英寸的福日牌彩色电视机看,这是全村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她家每到夜晚也就毋庸置疑成为了武家岩村名副其实的娱乐活动中心。
再加上中央电视台要按时播出春节联欢晚会,虽然已经是第三年了,但村里人这是第一年能看上电视,自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晚会,都心红着想大开眼界,不少人都早早地围在他家里等候,家里的凳子不够用,许多人都自带了高凳在门外和大玻璃窗外占好了位子。
家里院里都等满了人,武会明夫妇能不早早回去吗?
武三海送走武会明两口,觉得返回和一群小孩们也没意思,就拿了一盒特意准备过年的芒果烟出门溜达去了。
最后只留下武学兵、冯清水、于小兰、武荷香和吴成德五人。
村里人平时用灯都是十五瓦的小灯泡,今夜过年,武学兵换上了200光的灯泡,灯光就像把小屋子扩大了一样,一下子显得无比明亮,映照着大伙洋溢着愉悦笑容的脸庞,这是一次人数最齐最多,又在特殊时候有着特殊意义的一次相聚。
几杯酒下肚,武学兵拉开了开场白:“吴成德,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又找上我们家荷香的,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不够意思啊,来,喝起。我给你倒三杯怎样?”
吴成德看了看武荷香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学兵,不,哥——”
话还没说出口,武荷香就插进话来:“谁是你哥?嘴真甜!”然后含着笑嗔怪地飞了吴成德一眼。
“哎,光叫哥可不行啊,来点实惠的!”武学兵开玩笑地说。
“哥,还真有。你看这是什么?”吴成德说着把三盒红塔山香烟往桌子上一搁说。
武荷香接着把手摁在烟上:“这破玩意在这里显摆啥?”说着看了看吴成德又看了看武学兵:“咱可说好啊,别在这里搞这乌烟瘴气的东西,你们要抽,我们就走了啊。”说着,看了冯清水一眼。似乎要得到冯清水的认同。
这一瞥,正好与冯清水的目光碰在一起,冯清水连忙含笑迎合:“是啊,是啊,荷香说得对,两个女士都闻不了那呛人的味。”。
于小兰与四人都不熟悉,又在意自己的男朋友没有这些恶习,不由地随和着发出莞尔一笑,也许是欣慰,也许是引以为荣。
吴成德知道冯清水以前也喜欢荷香,又不知二人有无故事,有多少故事,因此心中不免对冯清水带有妒意:“老婆大人说不吃,咱就不吃,可咱男人总不能不喝酒不是?不吃烟不喝酒哪里还叫男人,来,清水兄弟,这酒总能喝两口吧?”
冯清水听着吴成德的话中带着骨头,出于中间隔着荷香,就顺着端起酒杯,正要和吴成德碰杯却被武荷香从中拦住:“哎,我说,吴成德,这酒才喝了几盅,怎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了!谁是你老婆!”说着,半打趣半正经地抬起腿来,做了个蹬吴成德的架势。
吴成德连忙放下酒杯,趁机双手掐住武荷香的腿,一脸歉意的笑:“可别,荷香,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又没有外人。”
“荷香,这杯酒早就应该喝的,今天晚上有幸聚到一起,让我们三个喝一杯吧,祝你们将来幸福。”说着,冯清水用杯在武荷香的饮料杯上碰了一下,也没等武荷香和吴成德举杯,就先一扬脖子,独自一饮而尽。
虽然说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他和武荷香各自都有了异性朋友。但看到武荷香,冯清水的心里就会泛起一波波不平的涟漪,从心底里还是对武荷香别有一种钟情,这种感觉和默默的思恋就像冬天厚厚冰层下脉脉流淌的小溪,杜之不绝,弃之无能,只是很久很久以来和于小兰在一起,慢慢地有些淡化和尘封。
今天看到吴成德来武家岩过年,又见二人如此情景,不免勾出许多说不出的怪味心情来。
武学兵不等他放下杯子就替吴成德说了话:“清水,你这是敬的谁啊?人家荷香和成德还没举杯你就先喝了,不算不算。再满上。”
他的这个微不足道的失体举动,武学兵不过是顺便一说,可对武荷香来说,不能没有感觉。
毕竟对冯清水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心仪,冯清水说话的声音就像已经在心坎上预留了音底,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有磁力。
可是,冯清水,你的心有多骄傲啊!你不知道你的骄傲多使人心寒!也许这本身就是上天的安排,也许你就一直认为你清高,也许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武荷香,只是一枝残花败柳而已。况且你已经有了小家碧玉的女朋友,冯清水,你何必失态呢?
看出冯清水的又何止武荷香,吴成德是最敏感的一个,看到他这样,心里不免涌起一股得意和庆幸来,多亏那次截获了他给武荷香的信,要不然,也许今天自己的角色就是冯清水,也许今天连看到这个场面的机会都没有。
于小兰在一旁也似乎感觉到冯清水有点怪怪的异样,但只以为他不胜酒力,当大伙又都端起来要重新和冯清水干杯的时候,于小兰试图去夺下冯清水手里的酒杯:“清水喝得不少了,我来替喝这一杯吧。”
怎奈冯清水不松手:“小兰,不用,才几杯,这杯是应该喝的。”说着一仰脖子又喝了下去。
武荷香虽说对冯清水已经淡化了那份情谊,但在冥冥中仍然免不了存在难以割断的情愫,毕竟这个人存在过自己的心底,曾经一度占据过相当大的位置,甚至全部。毕竟这个人给过自己少女的玫瑰色梦想,她不想看到他多么失态,甚至些许的不自在。更不想因他的任何不自然引起吴成德的敏感和误解。
于是她转移了话题:“大家只顾喝酒倒把我学兵哥给冷落了。学兵哥,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娶个美丽的嫂子回来?”
“是啊,荷香说得对。学兵你比我还大吧,该了,别再挑的眼花缭乱的。那个柳——”说到这里,吴成德看了看武学兵,正好与武学兵的目光相遇,立刻收了口。
两个人这个轻微的一瞬间的眼神传递也没有能瞒过武荷香,可武荷香也是个知道适可而止的人,也不去追问。
“就是,学兵,你都比我们在坐的人大,我三海叔年纪又大了,早早娶个知冷知热的回来家里就变样了。”冯清水说话总是一本正经。
“哎,学兵哥,要不要妹妹我给你找个?电影公司可是不缺美人啊!”武荷香半打趣半试探地问。
“哎呀,皇上不急太监急,我都不急你们急啥?喝酒!”武学兵笑着装作不耐烦。
吴成德心知武学兵心里有人,要不然柳芝叶都快贴上了武学兵都不沾,他怎能知道武学兵何止是沾!简直就是已经占了!
于是,武荷香迎合着端起酒杯:“就是就是,学兵哥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还愁没有好姑娘跟,来,喝了!”
所有人都跟着举起杯来一干而尽。
接着,为了显示与冯清水爱情不在友情还在,为了不让高傲的冯清水觉得自己小家子气,武荷香等大家把酒杯都放在桌子上,就扭过头去正眼看着身边的于小兰亲切地:“小兰,你是城里人,是不是不适应我们乡下人的做派?”
于小兰微微笑了笑:“哪里,我小时候也在乡下呆过。城里人多清高多冷淡,哪像我们村里人热乎,呵呵。”
“这以后我们就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为难事,和男人们不好说的找我坐坐,咱两家还是近邻呢。”武荷香拍了拍于小兰的手接着话锋一转:“和清水什么时候结婚,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嗯,一年多了,清水他们局里让他在春节后又要去地区税务局学习,一走就又是半年,谁知道人家冯清水准备什么时候!”于小兰说罢,嗔怪地笑着看了看冯清水。
“不急,不急。”冯清水接上说。
“荷香,你们呢?吴成德你小子快急不得了吧?”武学兵转过头又对武荷香和吴成德说。
吴成德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笑着挠了挠头,侧转眼看着武荷香不语。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武荷香红艳艳的脸上。
武荷香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笑着对武学兵:“这哪里是哥说的话!”
眼看荷香有点难为情,吴成德急忙把话题岔开:“这不是我刚刚分配到了青树供销社吗?怎说也要干出点成绩来向领导交待不是?”说着,瞅了瞅武荷香。
武荷香知道他说的领导是指自己,接上话说:“去你的,谁稀罕了,一个破副主任,有本事弄个主任,县社主任什么的当当让我们大家见识见识。”武荷香故意把副主任说的很重,心里有让身穿税服的冯清水高看吴成德一眼的味道。
“娘子别急,等着看小生的能耐。”吴成德油腔滑调地两手合一做了个揖说。
大家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