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抹紫影越来越近，乔易棠抬头瞧见了一副苍白面容，赤色的瞳眸似越发红艳，像是嵌了两颗赤玉的通透白瓷，一摔即碎。
“师兄？”
“师兄在想什么呀？怎么看我看得痴了？”
乔易棠抿了抿唇，“下次不必为我挡——”
话说到一半戛然止声，他惊然抬眼，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他在想什么？怎还会有下次？
“还会有下次，原来师兄是这样觉得的。”洛千常扬起嘴角，“对嘛，来日方长，不过下次我肯定会更厉害，你我都不会受伤。”
乔易棠挪开目光，急忙转移话题，“中毒后不可运功，这几日莫要修炼了，你好生休息吧。”
“谢谢师兄关心。”
洛千常依旧笑着，可那抹笑容似乎很是牵强。果不其然，下一秒少年便无力地倚在门框边，他正犹豫着伸手与否，沧浪越过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扶着洛千常回到毯子上。
他只觉得胸口轻轻一颤，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停顿片刻，方下定决心道：“乔某告辞。”
“师兄——”
“你需要静养，在下便不打扰了。”
“还是如此生疏啊……”
洛千常似有些自嘲道，乔易棠背后一僵，还是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也好，族里的烂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得好。”洛千常眼里的亮光忽然熄灭，靠在墙边恹恹道，“他既向阳，我便守护住他心中一方净土。”
合拢门扉回来的沧浪又到另一边掩上窗，有些不淡定，“殿下已心中有数？”
“若说无常草是有人令本王服下的，你道谁最有动机？”洛千常眸中满是探究的意味，“哦，也有可能是你——”
“殿下，属下不曾！”沧浪惊讶地瞪大眼睛，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嗫嚅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也记不清是谁了，可本王幼时虽然无知，倒也不会如同饿狼扑食般见着什么都往嘴里送吧？无极森林的险，父王没少跟我念叨。”
沧浪听闻先王名讳，心中升起一阵难过，又深感惊讶，“您还记得......”
“有时候记性太好不是什么好事情，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洛千常凄然一笑，“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却也要置我于死地。”
好像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沧浪倏然跪下，铿锵有力地立下誓言。
“属下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沧浪顿了一顿，“若您愿意，可将小人当作能倾吐衷肠的对象……”
洛千常望着眼前这个半跪在地的男子，想起外界说当年两派交战，是后赶到的沧浪手刃大半来敌逼退他派，才得以守住危在旦夕的鬼巫族。若不是他及时出现，这一方之地便要易主，百姓皆要归顺于丹鼎派掌控之下。
这个骁勇善战的男子武功不弱，权势也大，他一声令下，除了卫兵，亦可驱使殿守及其部下。但是这样的人，却一直秉承着要回馈先王圣恩的念想，保家卫国才是他最大的抱负和理想。
那他与沧浪的关系，永远是尊卑有别。即便是偿还恩情，他二人之间也存在高下之分。
“我很憎恶别人所谓的同我一道，怀揣着乱七八糟的心思。”
沧浪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属下绝无二——”
“如果你仅是奉先王之命效忠于我，任我驱策......”他打断了沧浪的话，“这样子的同伴，我不要。”
洛千常迎着沧浪震惊的目光，起身蹒跚着走出赤玄宫。这周围常年冷寂，生长得繁盛的万紫千红并无带来一丝温暖，可是现如今，他忽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
“师兄，你……”洛千常惊疑却喜，跌跌撞撞向并未离开的人去，“你没走？”
乔易棠藏在袖子下的手摩挲着玉瓶，皱皱眉头卷去一阵风撑着洛千常，缓道：“你与我们无异，疗伤元丹能起效果，每四个时辰服一颗，切记莫要运功。”
他看着洛千常愣愣地将其接过，随即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心里登时一痛。
十六岁的少年，何故失了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潇洒恣意，陷入波谲云诡的刀光剑影之中？
“方才我与沧浪的话，你都听着了？”
“嗯。”
“啊，让你见笑了。”
乔易棠嘴角弯起浅浅弧度，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无可奈何地晃晃脑袋。二人并肩回到寝宫门前，一直沉默的洛千常忽道：“过两日……我带你在族里转转可好？”
“……好。”
鬼巫族灭他满门，洛千常狠戾弑师，他本该是恨的，可口口声声说要除掉的罪子就在他眼前，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动摇了。
到底是因为不忍心，抑或他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念头？
正巧有人来凝夜宫送晚膳，因底下人按洛千常吩咐先给他送餐，所以内侍离开时手上还端着一盘吃食，但是相比起他的而言，肉眼可见的简单又寡淡。
白粥白馍。
“你就吃这些？”乔易棠叫住准备掩门离开的洛千常，“为何？”
“好试毒，还好这世上目前未有无色无味的毒药。”
他朝饭桌望了一眼，洛千常笑了两声，“没事的，真能毒死灵者的丹药难寻难求，他们没有这么大本事，一般能投的都是小毒。”
乔易棠恍然大悟。可是像离魂散那样的小毒对洛千常而言，却也是能分分钟置他于死地的催命符。
“如果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在侧，不管它有多诱人，我都不敢吃。万一不幸中计，惟我一人无法死里逃生。”
“岂非食之无味？”
“足以果腹即可。”
然人有口腹之欲，无分常人与修灵者。神仙也有七情六欲，神仙亦食人间烟火，纵然先生总教大家修炼切记清心寡欲，也只是摒弃无益有害于自身的杂念而已。
“在我回去复命前不会伤你分毫，你若是相信我，便在这里用膳吧。”
“师兄这是哪里的话？我自是相信的。”洛千常跨进门槛，快速地掩好门扉，嘴角的笑意蔓延，“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