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秋风吹过。今夏望着地上的落叶,忍不住心里一算,她跟陆绎成亲已经快一年光景了。当初欢天喜地拜别母亲,坐着花轿被陆绎迎娶进门,今夏记得万分清楚,陆府门口的树叶才刚刚冒绿芽,如今都变黄被秋风吹落在地了。
今夏因怀有身孕,在陆绎和杨程万的坚持下,只能安心在府中养胎。昨日今夏去集市帮助母亲售卖豆腐,都被母亲赶了回来。终日无所事事的今夏,除去府中丫环陪伴她散步之外,一日大部分时光,今夏都在陆绎的书房度过。今夏想不通,除了看书,她还能做些什么事情,打发闲聊的时光。
陆绎最近公务繁忙,早出晚归。通常回府时,都已后半夜,今夏早已熄灯就寝。陆绎怕影响今夏,只得在客房凑合一晚。如此一来,夫妇俩虽在同一屋檐下,碰面机会甚少,陆府的下人开始在背后议论——
“大人回来,都不留宿夫人那里。”
“是啊,大人和夫人都好几次没碰面了。”
“你们说,夫人有孕在身,不能侍奉大人。而大人每次深夜回来,难不成是留宿别的温柔香……”
“你这贱蹄子,当心祸从口出,被夫人赶出府中。”
“可不是嘛!夫人素日待我们不薄,咱们做下人的要学会知恩图报。”
——
站在门外的今夏着实听不下去,转身大步离开。今夏回到堂屋,坐在八仙椅上,越想越觉得陆绎可能在外面有人了,忍不住悲从心中来,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许久,最终从脸颊流淌下来……
“今夏,你为何事哭泣?”陆绎拎着糕点,恰巧走进来。
今夏抬手抹去眼泪,瞪着陆绎,她很想发火,大骂陆绎,可是话到舌尖,今夏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因她看到陆绎手中糕点,是自己素日最爱吃的。
她起身走过去,接过糕点,放在八仙桌上,打开纸盒拿了一块,径自吃了起来。陆绎看出今夏心情不好,猜测她身子笨拙,整日待在府中,不能玩耍,心中对夫人升起愧疚。
“大人,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你要是……”今夏口中的糕点甜味全无,带着苦涩,说话间,她眼圈甚红,“要是想纳妾……我……我不反对。我……只是希望大人纳良家女子,莫不要那些风尘中的女子,大人,你可否应允?”
“不可。”陆绎走到今夏面前,瞪着她,黑眸中迸射出怒火。
今夏一惊,手中半块糕点掉落在地面。她抬头望着陆绎,恍若首次见到此人。
——
今夏一双眸子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陆绎,宛若看到一位陌生来客。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以前办过的一个案件——
刘二爱慕陈姑娘,数次提亲被拒。他索性跪在陈家门外,指天指地的发誓,今生只娶陈姑娘一个妻子,绝不纳妾。陈姑娘感动得痛哭流涕,察觉自己终于找到良人。谁曾想,陈姑娘过门半年,刘二就留恋烟花之地,后来纳青楼女子为妾。在那妾侍的调拨下,刘二隔三差五就打陈姑娘……后来忍无可忍的陈家,把刘二告上衙门……
曹坤的女儿曹灵儿,不惜名节被毁跟李旦私奔,生死关头,李旦硬生生拿曹灵儿当作盾牌来护身……
上官曦为了乌安邦拼尽所有,谢霄跟她拜堂之后,一走就是三年,留下上官曦独自面对流言蜚语……
……
“今夏,你为何不作声?”陆绎眸中怒火逐渐平息,只因他从未见过如此神情的今夏。一脸凄楚,看得大人隐约心痛。
“大人,你看中萧湘阁哪位姐姐了?”今夏回神,说话声音很是生硬。
“今夏,你可否如实告诉我?”陆绎强压怒火,向前走几步,坐到距离今夏最远处的八仙椅上,抬头道,“在你心里,我陆绎当真是如此好 色之徒?”
今夏垂首,望着脚下糕点。她进六扇门时日不久,杨程万就叮嘱过她,如今师傅的那句“今夏,这世间最善变的始终是人心。”历历在耳。今夏又回想起师傅曾经跟她说过,不可以跟陆绎走得太近,让她多想想自己身份和出身……今夏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嗒”一下,滴落在长裙上,粉白色长裙被氤氲的两点,看起来更加娇艳。
今夏的一番心思和动作,哪里能逃脱出陆绎的眼眸。那两滴眼泪,恍若滴入陆绎心头。他站起身,快步走过去,长臂一伸,把今夏抱住,轻拍她后背……今夏想要挣脱,可陆绎抱住她,不肯松手。
夫妻二人争执良久,陆绎怕伤到今夏腹中胎儿,只得妥协放手。
“大人,您如果非要纳妾,您自己做主就可。我……我想回寝室。”今夏依旧垂首,不愿多看陆绎一眼。
“今夏,你还未回答我,在你心中,我陆绎是否乃好 色之徒。”陆绎拉住今夏手臂,只想问个明白。
“那大人可否告诉今夏,为何大人每晚深夜才归,还不回……回今夏身边就寝。”说到此,今夏感觉要哭出来一般。
陆绎长叹一口气,声音夹带喜悦,“我那是怕影响你休息。我听林姨说,你自从有身孕就难以入睡,睡后容易惊醒。现下你可明白我为何不去你屋叨扰你了吧!”
今夏这才抬头看向陆绎,不禁一惊,心想:这才几日不见,大人为何如此消瘦,莫不是公务繁忙,还是朝中又出什么乱子?
第二章 夫妻情深
今夏凝望着夫君,回忆起往事,她察觉自己是多虑了,甚至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今夏羞红了脸,缓慢低头……就在她想问陆绎为何脸色如此难看的时候,陆绎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她。
“你会吃醋,证明你心中有我,可是今夏,切莫把我想成好 色之徒。”陆绎抚摸着今夏的黑发,一脸的满足,“若你再疑神疑鬼,我可真生气了。”
“大人,那可否告诉今夏,你究竟有何事瞒我?”今夏仰头望着陆绎,长睫毛微微颤动,恍如两只蝴蝶。
“过几日你自会知晓。”陆绎难得卖关子,俊秀的脸上显露出得意的神色。
——
“难不成朝中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今夏还想说什么,陆绎伸手捂住她小嘴,然后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我可以保证,不是朝廷中的事情,虽然在府中,也不要妄议朝政。”
“好,我知道错了,大人。”今夏频频点头,宛若袁大娘喂养的小鸡啄米一般。
“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我已经派人去请岳母大人过来。”陆绎对袁大娘很是敬重,完全把她当作亲娘来对待。
“大人,你派人去也是白跑一趟。我娘不会来的。”今夏离开陆绎怀抱,缓慢抬脚,打算回房间休息。
今夏话刚说完,岑福就跑过来,气息不稳地禀告说,袁大娘死活都不肯来陆府过中秋。望着面带愧疚之色的岑福,陆绎扭头看向今夏背影,心中升起无奈。他的岳母大人,一旦拿定主意,估摸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
夜晚,一轮圆月挂在当空,略带清冷。月光下,陆绎和今夏在花园中散步,借着月光,倒也不用掌灯,今夏就能看清楚脚下石子路。
“大人,你希望我腹中胎儿是男还是女?”今夏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突然觉得很是新奇,一双黑玛瑙似的大眼睛中,氤氲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男女我都喜欢。”陆绎牵起今夏的手,霸气答道,“都是我陆绎的孩子。男孩儿,要想我一样,顶天立地;女孩儿也要像我一样,才可以嫁得如意郎君。”
“大人,孩子要像我的话,也没有那么差吧!”今夏撅着小嘴,一脸委屈。自从怀孕之后,今夏觉得自己甚是矫情,可她却难以控制情绪。
“今夏,你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陆绎捏了捏今夏的脸,夹带着笑意道,“一句玩笑话,你却当真?”
“那大人告诉我,你到底何事瞒我?”今夏憋了一晚上的疑问,不自觉出声问。
——
陆绎望着今夏,柔和的月光洒在妻子身上,宛若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光芒一般。再仔细看夫人面庞,怀有身孕促使她眉眼柔和,已然褪去少女的灵动,取而代之的是少妇韵味,今夏举手投足间……陆绎从她身上,恍若看到了已故母亲的影子。
“今夏,我突然发觉,你真美。”陆绎脱口而出赞美妻子道。
“啊?”今夏身体一僵,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反问,“大人,你我认识已近五个春秋,难不成如今才看清楚我的样貌?”
陆绎不再出声,挽起今夏手,准备拉她回去休息。
一向顺从惯了的今夏,跟随着陆绎往前走几步,随后她疾走拦住夫君,一脸正色问道:“大人,你莫要以为三言两语就可打发了我,今日,你须以实相告,到底何事瞒我?”
陆绎捏捏今夏的脸,夹带笑意道:“秋日夜晚露重,当心着凉,伤及腹中胎儿。你赶快随我回屋,我自然全都说与你听。”
“此话当真!”今夏面露喜色,她知道夫君一向说到做到。
——
回到主屋,今夏坐在床边椅子上,殷勤地倒杯茶水,递给陆绎。
陆绎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接过夫人递来的茶杯,浅尝一口后,嘴角略带笑意,说道:“自从你有身孕,我见你在府中着实无聊,又想到岳母日日在街头卖豆腐,风吹日晒,很是辛苦。我思虑再三,想找个由头把岳母接来府中,一则可以陪你解闷;二来她老人家也可安度晚年,了却你的一桩心事;更重的是,等你临盆之时,岳母也可在你身边陪伴。咱们的孩儿,与其让府中老嬷嬷帮你养育,当真不如让岳母来帮咱们这个忙……”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娘亲来府中长久陪伴我,等生下孩子,让她帮助我照料孩子。”今夏起身望着陆绎,面带疑惑地问,“可大人,不知你曾否考虑过,养育孩儿也很是辛苦啊!”
“今夏,你且坐下,听我把话讲完。”陆绎像往常一样,把茶杯放桌上,轻转着茶杯,这是他多年来养成习惯,“我怎会不知养育孩儿辛苦,只是想借这由头把岳母接来府中,再安排两位有经验的女使照顾岳母,等你腹中孩儿出生后,由岳母带两位女使一起照顾你和孩儿,你看可否?”
“可……这……”今夏自然十分愿意,可她想到一生操劳的母亲,不觉甚是头疼,母亲应该不想来陆府居住,“大人,此事,你跟我娘亲提过吗?”
“说过。”陆绎英俊的脸庞满是无奈。
“她……应允了?”今夏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绎,心道:母亲,何时改脾气了?
“我劝说岳母数次,她都十分干脆地回绝了。”陆绎微微皱眉,脸上的表情很是滑稽,不是苦笑,不是自嘲,倒是带着几分惆怅。
岳母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能命令她,还不可着急……他是真的有些怕岳母。
“我娘亲要不同意,就算了吧!”今夏十分了解母亲,不想夫君太为难。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我的劝说下,岳母同意了。”说到此处,陆绎面带尴尬。
“我娘同意了。她……”今夏再次站起来,走到陆绎面前,难以置信地问,“她没为难您吧!”
“没有,岳母让我帮助她做完一件事情,之后她就会搬来陆府陪你。”陆绎想到难缠的岳母,脸上的神情更加不自在了。
“大人,我娘亲让你……让你帮她做什么事情?”今夏心中猛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三章 扔掉手绳
陆绎望着妻子,烛光映衬下,她的脸庞甚是朦胧,宛若云雾中仙子一般。大人不觉在心中自嘲道:我陆绎自负不爱美人,定力非凡,可面对今夏,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大人,你快说啊?”今夏急了,自从有了身子,她的脾气变得很是暴躁。陆绎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好好,我这就同你讲。”陆绎斜倪着妻子,眉眼全是宠爱,“前段日子,我跟岳母说起此事,她一口回绝。又过几天,我得空就去看望她,岳母明白我的来意。每次都对我客客气气,就是不提搬来陆府居住的事情。因我每次都带岑福同去,他看不过,忍不住上去跟岳母理论……”
“啊?”今夏浑身一颤,惊慌地问道,“我娘亲脾气火爆,岑校尉没受伤吧!”
陆绎忍不住笑出声,心道:真是母女连心。
——
“那倒没有。”陆绎直接回答道,“从岑福跟岳母争执之后,我就独自一人去看望岳母。”
“然后呢?”今夏望着说话吞吞吐吐,避重就轻的夫君,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大人,天不早了,你能否长话短说?”
“呵呵……”陆绎也觉得自己被夫人传染,话,逐渐多了起来,正色道,“岳母最终同意来府中居住。可家里豆腐坊还有近千金豆子,岳母说用完那些豆子,她就搬过来住。”
今夏眨着长长的睫毛,忆起家中豆子,竟“噗嗤”笑出了声,“大人,我娘存的豆子,够用一年了。”
“岳母也这么说。”陆绎眼光望向窗外,时间确也很晚了,他站起身继续说道,“这段时日,我回来晚,是去给岳母打下手,跟她同做豆腐的……”
“这……这,如此你才每日晚归?”今夏双手捂嘴,惊讶之急。
“不然呢?夫人以为我在潇湘阁的温柔乡?”陆绎想到今夏对他的怀疑和猜忌,仍旧语气不善。
“没有没有,大人,我口无遮拦,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您别介意。”今夏站起来,连连给陆绎赔礼道歉。
——
陆绎跟今夏把话说开了,怕她睡觉晚,对腹中胎儿不好。思及此,大人走到窗边,伸手关好窗户,又转身走到床榻边,催促道:“今夏,赶紧休息,否则,天都亮了。”
“等等,大人,谢谢你帮助我娘亲做豆腐,只不过……”今夏走过来,往床榻上一坐,仰头继续道,“大人,你未必要亲自去啊!你可以派别人去帮忙。”
陆绎宠溺地捏了捏今夏翘鼻,说道:“岑福跟岳母吵架了,怎么也不肯去。更重要的,岳母说,除非我亲自帮助她做豆腐,好快些用完那些豆子。若派别人进你家院子,她就拿棍子把人打出去。你夫君我,只能亲自出马。”
“大人,辛苦你了。”机灵鬼今夏开始给陆绎捶背。
“这辛苦,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陆绎紧闭双眸,心觉很是幸福。自从母亲离世,他很久都没如此放松过了。
“我知道,我错怪大人了。”今夏嘴巴甜起来,陆绎很是受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跟我这小女子计较了,好不好?”
“好。”陆绎回答很是干脆,随后说道,“明日,我还要去做豆腐。你用过晚膳之后,等我回来,陪我去做件事情,可好?”
“好好好,大人,我都困死了。”今夏哈欠连连的躺下。
——
傍晚,残阳如血。阵阵秋风吹过,陆府花园的树上,无数黄色树叶飘落下来,宛若唯美的“树叶雨”。
用过晚饭的今夏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美景,一手搭在小腹上……
“哎呀,哎呀……”今夏惊喜又惊奇地低头看向自己肚子。
“今夏,你身子哪里不适?”陆绎跑进来,神色慌张。
“大人,你回来了。”今夏没料到夫君这个时辰回来,甚是心喜。
“嗯。”陆绎见夫人并无大碍,神色稍定,仍旧关心问道,“刚刚我在院中听见你的声音,身子若有不舒服,可切莫瞒着我。”
“没有,大人,你多虑了。”今夏指指腹部,脸上骄傲的神情宛若发现一道美食,“府中孩儿很是调皮,学着开始踢我……”
“当真?”陆绎也难以置信地问道。
“ 嗯嗯。”今夏点头跟袁大娘养的小鸡啄米一般,很是可爱。
——
陆绎见窗外天色已然不早,随即牵起夫人的手,说道:“走吧,跟我去趟郊外。”
“好啊好啊!”今夏咧嘴大笑,若不是顾忌身子,她都想跳起来撒欢儿。自从怀孕,今夏在府中都快闷坏了。
夫妇两个并肩来到陆府门口,马车早已等候一盏茶的功夫。今夏看向车夫,发觉竟是几日不见的岑福。
“岑校尉……”今夏往前走一步,想代替娘亲向他道个歉。
“今夏,快上车。”陆绎拦住她,用眼神告知,为夫已经把此事给你解决了。除却擅长追踪术,今夏最拿手的就是与大人心有灵犀,她感激地冲夫君点点头,然后踩着马镫上了车。
马车前行约半个时辰,很快便来到郊外。今夏坐在车里,靠着陆绎,被摇晃得昏昏欲睡。
马车出城门又走了一会儿,便停下。陆绎轻声唤醒今夏,随手抄起身旁披风,很是体贴地帮她穿好。
“大人,你要我陪你做什么事情?”今夏瞪着眼睛,车厢里光线暗淡,衬托的今夏双眸宛若秋水。陆绎呼吸紊乱,差点把持不住地想亲吻夫人。
“下车你就知晓。不是查案。”陆绎用内力调整呼吸,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查案?”今夏语气中全是失望。
夫妇两个谈话间,已经下了马车,走向一条羊肠小路。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宛若多了一层金光……岑福望着夫妇两人的背影,觉得甚是美好,不由看得醉了。
在月光的指引下,夫妇两人来到湖边。放眼望去,湖面平静至极,宛若一面巨大的铜镜。月光洒在湖面上,水波粼粼,如梦如幻。
今夏扭头看向夫君,柔声问道:“大人,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绎没出声,拿起今夏的左手,动作缓慢地解开那根手绳。那根染着陆绎母亲血的手绳……
“大人,您拿这个做甚?”今夏见夫君神色凝重,她心中隐约开始不安。自从知晓手绳来历,今夏也一并知晓夫君心中有个伤口,一直未曾愈合。如今旧事重提,莫不是白天,不对,是近日他受了什么打击。
今夏胡思乱想之余,手绳已经到陆绎手中。他拿着手绳,面色平静,之后紧闭双目,扬手间,手绳被陆绎扔进湖中央……
“哎,大人,不可——”今夏出言阻拦,可已经来不及。
手绳,染着陆绎母亲血的手绳;今夏带着它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的手绳;今夏还给陆绎,打算和他一刀两断的手绳……承载着陆绎童年痛苦和甜蜜的手绳,见证陆绎和今夏从相识到相恋到此刻的手绳……被陆绎扔进了湖中央。
月光下,手绳在湖面停留一瞬间后,慢慢消失不见了。
陆绎看着夫人的脸,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今夏也笑了,她咧着嘴,笑起来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第四章 谢霄来访
陆绎和今夏回府时,已然月上中天。下车后,借着月光,今夏仔细端倪夫君,见他眉眼俊秀,身形挺拔如松,一袭古褐色着装,整个人透出力量和担当。假若天塌下来,今夏都觉得陆绎也有力量顶住。长久以来,这才是今夏爱慕陆绎的根源所在。万不是他俊秀的样貌。
陆绎一向不是个话多之人,他挽着今夏的手,故意放慢脚步,与她一并往堂屋走去。
今夏觉得夫君手上的温度好不神奇,从他手心到了自己手心,沿着手臂直达今夏心底。恍惚中,今夏突觉她跟陆绎已然白发苍苍……
日出,有云;日落,有风。
时光一日一日的度过,宛若过了一盏茶功夫,却已经又过了十几日。京城已经是深秋了,路上行人都已身着过冬棉衣。好多大户人家都着手准备过年了。
清晨,阳光洒在陆府门口的地上。没及时清理掉的落叶上,多了双黑色歩靴……
当,当,当——
伴随着敲门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袁大虾,快开门。”声音甚是爽朗,却不是谢霄又是谁?
此时,陆绎和今夏刚用完早餐。陆府的佣人们正在打扫院中落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一人去禀报陆绎,另一人跑去门口准备开门。
今夏在听见“袁大虾”三字之后,双手扶桌站起身,疾步往外走。
“今夏,你慢点。”陆绎微微皱眉,心中略带不悦。
“肯定是谢圆圆,他不是投军了吗?”今夏脚步丝毫没减慢,扭头冲陆绎道,“莫不是谢圆圆出了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你都应当以腹中胎儿为重。”说话间,陆绎走到今夏身边,语气不善,“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
今夏从小就胆大,可是一物降一物,她就怕陆绎用此种语气责怪她。
“我错了,大人。”今夏停住脚步,望着夫君的脸,撅着小嘴,宛若犯错误的孩童。
陆绎哪里舍得责备今夏,只是见她对谢霄如此关心,心中升起醋意罢了。他望着夫人略憔悴的面庞,刚要开口安慰,只听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袁大虾,袁大虾,你在吗?”谢霄不顾陆府佣人的阻拦,径自闯了进来。
陆绎远远地冲佣人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抬脚走出去……陆绎往谢霄身后一看,竟然还跟着一位圆脸的姑娘。那姑娘约十七八岁,身穿粉色衣裙,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眉眼如画,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像极了今夏……思及此,陆绎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
——
说话间,谢霄已经来到陆绎面前,毫不客气道:“姓陆的,今夏呢?我是专程来看望她的。”
陆绎双手背在身后,剑眉皱了皱,没等开口说话,谢霄身后的姑娘跑过来,气息不稳地问道:“这位公子,您就是谢公子口中‘袁姑娘’的相公吧!”
陆绎微微点头,不露痕迹地打量面前的姑娘。
此时今夏也跨过门槛,走出来,大声说道:“谢圆圆,你怎么来了?这位姑娘是……”说到此,今夏目光看向姑娘,一脸的好奇和八卦。陆绎斜倪着夫人,嘴角微微上扬,刚刚的不快一扫而光。
“今夏姐姐,你好,我叫于芳芳,你叫我芳儿就行。”于芳芳有些自来熟,像极了出门办案的今夏。
“那……芳儿姑娘你好。”今夏抿了抿嘴,似乎是憋住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都别站门口了,进屋坐吧!”
众人进屋坐下之后,今夏吩咐身边佣人看茶。
——
堂屋中,今夏和于芳芳面对面坐着,陆绎和谢霄并排坐在两把八仙椅上,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今夏……”谢霄的视线落在今夏凸起小腹上,可话到舌尖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再做事不经大脑,也知自己跟今夏谈论她腹中胎儿之事,很是不妥。
一眼看出谢霄想法的陆绎,刚想发作,见他话说一半,没了下文,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这时候,佣人端上来茶水,谢霄拿起精致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谢霄,你不是投军了吗?为何来京城?”今夏一只手臂放在桌面,脸上神情略带凝重,恍惚中,谢霄宛若看到了陆绎的脸。
“我立了功,将军准许我回来看望父亲。”想到年纪渐长的父亲,谢霄语气透着愧疚,自古忠孝两难全,他选择了保卫国家,就不能经常在父亲膝下尽孝,好在谢百里理解儿子,也支持他。
“这样啊,那——谢伯伯可好?”今夏已然有四年未见谢百里,想到当初她跟随陆绎去扬州办案的点滴,一时间竟没回过神来。
“我爹身子骨还可以,多亏林大夫给我爹开的药方。”
……
——
谢霄和今夏两人旁若无人般聊了起来,一旁的陆绎和于芳芳不高兴了。
“谢霄,你跟于姑娘什么关系?”陆绎难得八卦一次地问道。
“对啊对啊……”今夏两眼放光地赞成夫君的疑问。
“她……她是我爹昔日好友的女儿。”谢霄神情不自在地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在扬州的时候,给我爹抓药,正巧在湖边救了她,然后,她就……就……”
“就要嫁给你。”于芳芳索性站起来,走到谢霄面前,气势汹汹地说,“你都亲我了,要对我负责。”
“我那是救你,你失足溺水了。”陆绎红着脸跟今夏说,“今夏,你别误会,我……我跟于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霄的话还没说完,陆绎心中醋意大发,今夏都怀了他的孩子了,看来谢霄依旧对今夏念念不忘啊!
“谢圆圆,你,你不用跟我解释。”今夏摆摆手,看着夫君沉下来的俊脸,她开始担忧了。
第五章 方方圆圆
陆绎站起身,几步来到谢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谢霄,你我许久未见,不如切磋切磋武艺,如何?”
“好啊!”谢霄“腾”一下起身,伸手往陆绎肩上重重一拍,“姓陆的,现在就打,走。”说话间谢霄已然走到门口。
“哎——”今夏慌忙扯住夫君衣袖,望向陆绎的双眸中满是祈求。
“今夏,你大可放心,我跟谢霄点到为止。”陆绎柔声对今夏说完,扭头客气地冲于芳芳道,“于姑娘,有劳你陪我夫人去花园走走。”
天真烂漫的于芳芳点头应允,丝毫未看出陆绎和谢霄之间的火药味儿。
今夏望着夫君和谢霄的背影,心中甚是了然。二人心中都有不快,已经有些岁月,打一架未必不是好事。他二人都自有分寸,断然不会重伤到对方。
——
谢霄跟随陆绎来到陆府练兵场,此地是昔日陆绎幼时经常习武之地,陆绎十岁到十五岁,五年光景,他和阿德一直在此苦练武功。阿德意外去世之后,陆绎不时来这里练武,累了就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白云,怀念过世的阿德和蓝青玄。这些过往,谢霄并不知情,陆绎也断然不会告诉今夏。
凉风拂面,四周梧桐树叶都快落光了,深秋的京城,很是萧索。
陆绎和谢霄拉开架势……谢霄闪电般飞出一脚……自从他知晓今夏和陆绎在一起,心底就憋着一口怨气,凭什么?他频频出招,心里暗道:凭什么?我先认识的今夏,我们相识十几年了。小时候,我就心悦于她,为了能保护她,我才同意父亲的安排,当了少林俗家弟子……陆绎,你何德何能,让今夏不顾流言蜚语,等你三年。倘若你在诏狱三十年,那岂不是耽误今夏一辈子?
陆绎只守不攻,每到危险招数,都会巧妙的四两拨千斤躲开……七巧玲珑心的陆绎哪里会不知晓谢霄对自己的怨恨。向来讲道理的陆绎,明白在有些事情上,自己亏欠谢霄。
“姓陆的,你不必谦让,我谢霄不需要。”谢霄扣住陆绎肩膀,语气不善,“再说,我真的想跟你比试一下,到底谁的武功更好?”
陆绎并不搭话,一招“擒拿手”轻巧地避开谢霄。
——
“你就只会做缩头乌龟。”谢霄见陆绎并非全力以赴和自己比试,心中的不快愈加强烈,口无遮拦道,“缩在诏狱三年,让今夏在外面为你奔波,为你,她受尽众人的嘲笑和议论……”
“今夏”二字,宛若两柄飞刀刺入陆绎胸口,他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方才回忆起自己是因为不满谢霄依旧喜欢今夏,才约他出来比试武功的。
谢霄,我就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知晓不可以惦记我的夫人。陆绎脸色一沉,手上劲道猛地加重……
一个身经百战,数次死里逃生的锦衣卫;另一个是自幼投师少林,吃尽苦头,在戚将军手下数次立功的勇士;他俩亦敌亦友,在深秋寒风中,几棵大树的围绕中,展开一场较量。
一个是正人君子,一个是性情耿直的良善之人,二人光明正大比武,好不痛快……
过了约一个时辰,陆绎和谢霄依然未分胜负。但谢霄心中知晓,倘若生死较量,自己断然不是陆绎敌手。陆绎一向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他拼尽全力绝对可胜出这场比试,但他不愿这么做。
“你二人快快停手。”于芳芳从远处跑过来,站在谢霄身旁,脆生生地说道,“今夏姐姐让我来说一声,她已让厨房准备好丰盛午餐,请你们过去一起享用。”
听到“今夏姐姐”四个字,陆绎和谢霄相视一笑,今夏依旧是六扇门女捕快袁今夏!
——
陆绎和谢霄来到堂屋一看,八仙桌上摆着各式精致菜肴,荤素搭配的恰到好处,尤其是润饼和扬州虾饺面似乎格外显眼。
“扬州虾饺面。”同陆绎打了一架后,谢霄心情大好,疾步走上前,“袁大虾,谢谢你,我的确饿了。”
陆绎甚是了解谢霄的行事风格,也不往心里去。他扭头看向于芳芳,礼貌道:“于姑娘,想必你也饿了,仓促之中,夫人准备不周,还请见谅。”
“陆大人,您太客气了。”于芳芳性格爽朗,陆绎对他如此客气,她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当下四人围桌而坐,举杯畅饮。
今夏因怀有身孕,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了远道而来的谢霄和于芳芳几杯。
——
见谢霄几杯酒下肚,今夏问道:“谢霄,你去看过上官姐姐了吗?”
“还没有,我吃完这顿饭就去。”谢霄口中有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杨飞|(上官曦和杨岳生的儿子)有四岁了吧!长久未见,不知那孩子是否还认识我?”
“我陪你一起去。”于芳芳含情脉脉地望着谢霄,眼中心里只有他。
“我不同意,你不也照样跟着我。”说完谢霄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直未曾说话的陆绎心贼,他留心观察谢霄看今夏的眼神,依旧情意涌动……可他还万万不能说此事,更不能控制谢霄不爱今夏,想到此处,陆绎只觉胸口宛若悬一块巨石,连呼吸都甚是苦难。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陆绎在极度不爽中携手夫人送走于芳芳和谢霄,可恶的谢霄临走吐出一句,今夏,看完师姐和杨飞,我明日再来看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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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吩咐下人来收拾八仙桌,然后她走到陆绎身边,撒娇道:“大人,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陆绎望着窗外满地的落叶,心情非常郁闷。
见夫君没出声,今夏轻咳一声,说道:“谢霄和于芳芳肯定是一对,大人,你说是吗?”
“于芳芳是心悦谢霄,可谢霄那厮……”陆绎回头看着今夏,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从他们的名字就不难看出,他俩注定是夫妻。”今夏摇头晃脑地卖关子。
“今夏,你什么意思?”陆绎不解地皱眉。
今夏拉过陆绎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五个字——方方和圆圆。
“哈哈……”陆绎大笑,“果然是一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