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童年的想象
穿过秘密的芦苇
皎洁的月光
纱幔轻柔的河流
蜷缩在童年睡去的夜晚
青的是水草
绿的是曾祖母的忧伤
松林结出仇恨
投靠响彻天边的闪电 吞吐火光
火光烧掉真实的幻想
留下童年的原样
时间消失
曾祖母静止 带着痛彻的轰鸣
同远去的唢呐
埋进深处的泥里
鹳鸟在消失的早晨随葬
萤火虫跟油灯交换了夜晚
打谷场的机器连接着遥远的昏黄
祖父在河底变成金色背鳍的昂颡
刺穿水的边缘
我醒来时朝着月亮下的太阳叫喊
惨白的贝壳钻出乌黑的地面
河流把曾祖母的头骨打穿
鱼鳞一样的怪响
时间在丑陋的记忆尽头行走
冬天在裹尸布的腐烂里生长
河流在狭窄处布满芦苇 暗无天日
老旧的风等在时代的墙里 起死回生
乳瓜一样硕大的河蛙贴在乔木上
吞下同伴
荚蒾一样鲜红眼珠的蝾螈
在夜里闪光
夜行虫以为是月亮在召唤
月亮带它走向死亡
河流穿过旷野的心脏狭长锃亮
朝着太阳开始的地方游荡
村庄和它的原野迟钝不安
濒死的月光搅拌着水面
像曾祖母葬礼上的挽带
挽带流到天上
那些掉进河里肚皮滚圆的动物
尸体和珍珠一样发亮
镶嵌在挽带上
鳗鱼钻进腐烂的眼窝里
快乐的纠缠
河流被远去的太阳拽住
他挣脱像发了疯的羊
冒着蒸汽的巨大鸟笼开动
美丽的凤尾兰伸出触手
割开城市的衣裳
机器里溢出的颜色
彩幻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红的是血 白的是风干的桅杆
绿的是森林的新娘
黑的是石油的悲伤
青的是石头分娩的楼房
蓝的是海洋留下的哀怨
陆地从海上回来
牛群舔着粗盐
地面长出螺壳
矮牵牛在鲸鱼的粪堆里生出根的墙
山核桃摔在河床
枝杈在他头上拽着风呼喊
荨麻同珊瑚绞在身上
争夺海底下死去虫蛹留下的能量
八爪鱼绕着刺槐永无止境的伸长
山麻雀在春的海胆里交 欢
红水蛇勒死他们
静静带走欲 望
失去疼痛的羽毛
躺在魔鬼鱼经过的水上
巨鲶吞下渡鸦沉重的哭喊
水母撑开伞
菖蒲飞到岸上
萝藦割开肚皮
飞鱼向天空倒流
夹竹桃杀死电鳗
翻车鱼开始旋转
曼陀罗召唤死亡
鬼虾发出磷光
油麻变成女巫
刺豚引爆海床
龙舌兰飞向城墙
藤壶潜入心脏
鲸鲨围成战壕
大丽花在空中开放
只有地底下的骨头一样安详
海从海的故乡回来
我从童年起床
远去的带着一个时代的肆虐
从洪流从永不生长的垦荒地
从挖掘出的世世代代的头骨
把开始就是结束
讲得清清楚楚
河流从地底被截断
经过死亡和眼眶的水流干
原野在原野的尽头
一片昏黄
昏黄是我的色彩斑斓
乘着细瘦的风
我摸着回家的方向
太阳烤裂的脚印
祖父失去的希望
分不清颜色的手
在莴苣的地里洗着砂砾
安静的光卷起龟裂的粉末
关节被敲碎
手把夜晚的门关上
关上的还有黑暗
直到春耕人们才第一次舔到生的希望
懒惰无光
第二首：年轻的想象
当白天停止 盔甲人睡去
垃圾桶看着没有倒影的街道
流浪的蒸汽熨斗提着酒瓶
1984年的洗衣机
从垃圾处理厂打开头颅
远古的海底光缆重新爬上顶楼
迷你的太阳能灯发出暗号
破碎的宫廷吊灯抬起头
100岁的留声机在仓库苏醒
4个断臂的风箱
搀扶着起身
50个显示器在通道检票
1个年轻的电路板被挡在门口
压路机上的涡轮开始试音
酒店丢弃的蒸箱喷出水汽
修理站的车灯射出激光
电子显像管提示废物们进场
迷幻的机器迪斯科
即将在爆破前的顶楼狂欢
周游世界的渡轮马达是主唱
放荡的布谷鸟闹钟拉响琴箱
液压机弹着和弦
冲床踩着鼓点
巨大的传送带运着人类文明的过期食品
狡猾的电子表在舞台下兜售二极管
数码相机到处拍照寻找老乡
鼓风机对每个吸尘器说一遍自己的事迹
砂石搅拌机对榨汁机眉来眼去
真空压缩器对霓虹灯吹着牛皮
无线基站的发射器
对拨号电台呼来喝去
漂亮的酒店机器人在角落勾引打字机
城市在荒凉里涌动
向着疲惫的海洋流亡
经过无数的荒漠沙滩
经过无人的极地
经过永恒的大洋
经过机器把守的中转站
经过檀香山
经过太平洋
经过亚丁 经过贝鲁特 经过雅典
经过奥斯陆 经过雅加达
经过开普敦 经过乌兰巴托
机器把声音传到地球的中心
经过地壳地幔地核地心
祖先在那里成为灰尘
无数的尘埃寻找新的生命
无数的元素等待重来
无数机器路灯把地球到月球点亮
无数新的加速器
在他们中间来回启航
无数的盔甲人按时打卡上班
像1万年前的渡轮横跨大洋
像曾经的生命在城市里寻找同伴
一种代替灵魂的力量
运行着生命
他们不死也不生
他们重启秩序
重启方向
重启文明
重启生存
一个午夜醒来的盔甲人突然被惊醒
打开感知的面罩
他问是谁在过去的时间把我唱醒
第三首：中年的想象
在森林的螟蛉洞穴
一个很小的猿人
他在黑暗的地底即将走完极短的一生
他不曾见过太阳
不曾见过月光
不曾见过海洋
不曾见过冰川
不曾见过火山
不曾见过极光
不曾见过森林的顶端
不曾见过爱情的模样
他对螟蛉说他要出去看看
螟蛉让他别这么想
但这不能阻挡他寻找爱情的幻想
在一个分不清季节和早晚的时间
他背着一根松针和一粒果子
离开了藤蔓
他如此的弱小
小到走完一生
也不能离开榕树的顶端
小到头顶的露珠就能把他砸伤
小到蚂蚁轻易就能把他咬断
小到蜥蜴路过就能把他踢翻
小到夜莺摆动就能把他撕烂
他如此的孤单 孤单到
一生也没有学会笑的伎俩
孤单到风的声响
就是他的想象
孤单到滚落的坚果
就是他的伙伴
孤单到自己忘了自己的形象
小小猿人走完一生的路
那段距离不过是一个光
从树丛的一端照到另一端
小小猿人放下背上的松针
和没吃完的松果
小小猿人躺在苦苣的叶子下
慢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闭上
如果他还能醒来
那一定是在梦里
梦里是谁在想象
梦里他有多伟岸
梦里是多么勇敢
梦里是爱情在呼唤
小小猿人穿过梦的黑暗
穿过无数的光点
他看到太阳 那是一个枫叶的形状
穿着尖尖的衣裳
冒着红红的火光
太阳跌跌撞撞像是喝醉了倒在地上
他的能量被聚集在一个球上
发着光
小小猿人走向太阳
有一点毛茸茸的热量
他捡起太阳的能量
他想也许那就是变大的机关
他吞下亮光
山林巨响
沼泽拔地而起
河流被带到天上
风在他脚下不敢动弹
他看到了月亮
看到了森林顶端
看到了远处的海洋
看到山峰和极光
看到生命和欲 望
看到爱情在某个地方
小小猿人变成巨大猿人
巨大猿人跃过海岛河床荒漠冰川
寻找他的同伴
在永久的黑夜里他学会抵抗寒冷
在旷古的原野上他学会欢呼吟唱
在更大的孤独里他学会想象和创造
他制造出巨大的火光
制造出巨大的图案
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他想在某一个地方
另一个猿人是不是正在穿越丛林
越过海洋向他追赶
他忘了太阳会醒来
来拿回能量
他在巨大的孤独里
没有等到爱情的回响
而太阳正在向他走来
那是黑色的空洞
带着撕碎的怒吼
巨大猿人拼命奔跑
从一个海岛逃往另一个海岛
从一个丛林逃往另一个丛林
但无论巨大猿人走得多快
都躲不开太阳的追赶
他再没有力气逃离
在世界上最后一片古老丛林里等待死亡
“喝醉的太阳撕开古老丛林里穿着3000年榕树做的衣衫和500里苔藓伪装出的鞋子的巨大猿人用超越人类最奇幻的梦也无法到达的脑袋日日夜夜与风霜雨雪为伴制造出用孤岛弹出的音阶下是瀑布做的齿轮连接着冰山雕刻的小人旋转出火山做的口哨而奏响八音盒一般快乐歌声的宏大音乐机器因发出孤独的求爱到达另一个古老的丛林深处的另一个巨大猿人耳边想象他的同伴不远万里前来臣服于他时而用力捶打的胸膛”
只是巨大猿人再也无从知道
当他的爱情到达战场
他已经被太阳撕烂
他们都不能证实
世界上另一个同伴的存在
森林被劈开两半
一半在燃烧 一半是爱
另一个孤独的他也走进梦里
闭上眼睛相信另一个他就在那里
另一个他开始重新寻找
等着失望和失望和失望和绝望
摸着悲伤和悲伤和悲伤和遗忘
看着黑暗和黑暗和黑暗和弃降
想着永远和永远和永远和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