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无缘无故想起那些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吧。
黎云恒在哈勒森林晕倒是因为低血糖,警惕的黎云天却带他回了医院验了血,结果才发现,是严重的贫血,严重到需要立刻入院输血,不得擅自离开。
但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一个青壮年既没有血症病史,也不曾营养失调,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患上如此严重的贫血,至于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大家都没有明说,但又仿佛心知肚明。
目光落到上方的猩红色液体,黎云恒停顿片刻,面无表情,仅仅是缓缓直起了身子。
“哥,我是不是… …复发了?”
黎云天微微侧脸,望向了病床上的男人,然而,目光短暂停留后,便挪开了:“你现在贫血很严重。血常规结果出来得快,其他一些指标还需要点时间,也给你预约了体检。”
“是指那些癌症指标吗?” 那语气笃定中带着释然,叫黎云天有些意外,他望向了他,木讷地点了点头。
“害怕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紧接问道,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黎云恒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是有你和夜莺,我早就死在舞蹈教室里了。我生命里额外的那些时光都是你们给我的,我很感激。” 他的目光移向了窗外,浅蓝色的天空里好像有风和日丽的味道,他欣慰地抿了抿唇,觉得这个美好的春天是意料之外的馈赠。
“只是,也有些不舍,才刚刚和舞蹈教室里的小朋友们培养好感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离了。” 黎云恒转过头,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却觉得此时的黎云天看上去仿佛比自己更加悲伤。于是,他又故作轻松补了句,挤出一抹微笑。“不过,夜莺妹妹说得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跳舞的,教小朋友跳舞也是跳舞,以前是我太悲观了。”
黎云天也跟着笑了笑,他拖了把椅子,坐得更近了些。那目光揣着无尽的温柔,恨不得要把眼前人揉进自己的羽翼之下:“嗯。也有可能是你之前化疗的副作用,别多想,要没大事,就履行你的承诺,搬回来和我住。”
“好,一言为定。那你也要答应我… …那个。” 黎云恒微微挑了眉。
“嗯。”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变得轻松了些。
“哦,对了,我明天有没有可能出院?”
“最近三天,你别想了。红细胞上不去,你随时可能休克。” 黎云天立马摇了头,瞬间面露严肃,义正言辞道。只是,他见黎云恒反倒一反常态地撅了撅嘴,像是被迫服从了命令般,心便又软了下来,轻声追问了句: “怎么?有什么事吗?”
病床上的男人轻咬唇瓣:“明天傍晚,柏林国家剧院芭蕾舞团《天鹅湖》。”
“是叶沐言的演出?”
“嗯,而且票,应该也是她给的。夜莺妹妹给我的那两张前排VIP票,不是谁都能拿得到的。”
天鹅湖,白天鹅与黑天鹅。黑色,是叶沐言最爱的颜色,黑天鹅奥吉莉娅,也是她。
叶沐言总说,她偏爱奥吉莉娅,也怜悯奥吉莉娅——明明她拥有与白天鹅一样的美貌,甚至更为迷人、魅惑,但命运却使得她不得不扮成另一个人,用另一个人的身份去接近王子。她在聚光灯下绽放过,也绚烂过,如烟火燃尽,隐去在不为人知的阴影之下,最后却连一个完整的结局都不曾有过。
天鹅湖的结局有很多种,有相守也有相离,但无论结局怎样,那里都没有奥吉莉娅的位置。那只高傲的黑天鹅,虽然欺骗过,也狡诈过,可世人又怎知,她不曾有一刻爱上过王子呢?
黎云恒恍惚一阵,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人不服气的神情。每当那个时刻,男人总会轻抚她的脸颊,安慰多愁善感的她,甚至是感激她,感谢她如童话中高贵优雅的公主那般,给了不起眼的自己一个完满的结局。
“夜莺妹妹告诉我,这场天鹅湖会给黑天鹅奥吉莉娅一个结局。奥吉莉娅的扮演者是沐言,所以,我一定要去,至少,让她觉得,我在那里。”
“所以,你想要让我再扮一次你,替你出席那场演出。” 黎云天微微前倾,平和说道。
“嗯,我怕她明天看不见我,会胡思乱想,会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会影响状态。” 黎云恒点点头。
停顿片刻。
“另一张票,是给居夜莺的?” 黎云天勾了唇,继续问道。
“嗯。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吗?”
“还不知道,我只告诉她,你有些轻微贫血。教授们应该是不会再让她参与讨论你的病例了,她经验浅,还不太会控制情绪,她也… …在乎你,是该避嫌。”
“哥… …” 黎云恒想要辩驳的意图叫黎云天打断。
“所以,明天,连她都要瞒?”
黎云恒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他担心擅于察言观色的叶沐言在台上,会发现破绽。
“哥,我是不是有些自私?你会不会怨我?怨我一而再、再而三让你去欺骗在意的人。但我发誓,找你代课时,我真不知道你和夜莺妹妹认识。不然,你那时要告诉她,也是可以的。要不这样,明天演出一结束,我来向夜莺妹妹道歉。”
“我会找时间和她说的,一直骗她的人是我,还是由我自己说吧。” 黎云天意味深长叹了一口气,哼笑一声,有意无意补了句,“你是自私,我也怨你,但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我的弟弟。”
“呵呵,我这一生真是赚大了,在娘胎里偷懒了几秒钟,竟有了这么一个好哥哥。” 黎云恒眼神略带惆怅,却又显得餍足。他痴痴地笑了声,继续道,“哥,夜莺妹妹她喜欢你。所以,不论我会不会搬去你那儿住,我觉得,你都应该去… …”
“这玩笑不好笑。” 黎云天别过头去,嘴角无奈一撇。“不过,我能装,但可不能保证她不会发现。”
毕竟那天在舞蹈教室,那个小妮子直面赤裸上身的自己,眼神满是穿透人心的犀利,仿佛下一秒就能撕去我的伪装。 那时候的她,绯红色的脸颊,害羞中燃着倔强的气焰… …竟然意外得好看。
黎云天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笑意,想得出神,半响,才意识到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尴尬直起上半身。他故作从容地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衣角却被黎云恒扯住,流动着猩红液体的导管在白袍映衬下显得相当刺眼。
他望着那双满怀期盼的眸子,不忍心,便语重心长道:“云恒,明天我会尽力。但是,我不允许你像在托付后事一样,像是要把身边每个女人都托付给别人似的。叶沐言了解你,她能理解,或许还能接受,但是,居夜莺不一样,她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