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抄后
海滨的初秋,有些湿凉的感觉,股市也在恰如其分地配合着。
这两天,白双羽很纠结。
有了金扶摇,她就失去的优越感;没了金扶摇,操作上就心里没底。
就在金扶摇和兰心妍研究尖底锅、凹面炉的时候,就在佟铁锡和金扶摇演绎“穷命鬼”的时候,白双羽也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她现在很后悔两件事,一是让金扶摇主修《股经•捕鱼图》和猎马软件,二是让金扶摇帮助自己寻找《股经•玄机图》。
因为她明白,经过对《股经•捕鱼图》的修订和软件的制作,金扶摇的投资理念和操盘技巧都在她之上了。
金扶摇现在还能为自己所用,可他岂是甘居人下之人?一旦有变,他就是自己的强劲对手,不能不早做防备。
这是“内忧”,还有“外患”。
佟铁锡与红利公司于布仁的“勾结”让她寝食难安。前些日子刚着了他们的道,以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思来想去,白双羽突开“天窗”,何不自己去寻找《股经•玄机图》?此图一旦到手,还怕天下的对手吗?此图一到手,我跟个放羊娃分享个啥啊?
就这样想着,他就给金扶摇打了个电话,让他“不计前嫌,继续做他的投资总监”。
安排完这些,她沉沉睡去。
梦里,她一直在秘密寻访着《股经•玄机图》。她梦见自己镀金的童年,也梦见在美国求学时的孤独,还梦见了父亲和母亲似曾路人的冷漠以及自己在股神联盟中被呼为“盟主英明”的惬意……
早晨醒来时,独坐在床头半天,愣没分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从小她就听母亲说,父亲有个相好的,所以对母亲不好。
父亲对母亲不好,她就对父亲也不好,这叫循环平衡。
去年在寻找《股经•玄机图》的时候,她在父亲的工作室找到了一本杂记,想从中寻到《股经·玄机图》的线索,可日记上只字未提什么“图”,只是一些生活的感悟。
日记上有两句话一直铭刻在她心里,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一句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离婚,因为我被婚姻这只烂股套牢了。
另一句是,我一生辜负了两个女人,她们彼此没有一面之缘,却有一生之恨。
白双羽仔细揣摩着这两句话,从中读出了另一方面的信息——父亲确实有个相好的。
那次寻访杨大师,杨大师曾说过一句话,“《玄机图》在他心爱的人手里”。这个心爱的人肯定不是母亲,一定是那个和父亲讨论“什么叫反弹、什么叫反转”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她只见过一个背影,只听她和父亲在一起议论着股票,她在气愤中跑开了。
现在想想好后悔,不如仔细看一下究竟什么样的女人会让父亲那么动心。
她再次找到杨大师时,杨大师依然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换做以往,白双羽会痛斥一番之后甩袖而去。可这次,她说了一箩筐好话,总算得到了一些信息:
那女人曾在吴家做过保姆,父亲吴迪留学回国后,二人朝夕相处,共同研制了《股经·捕鱼图》。
二人关系飞速发展,吴迪父母得知后,把这个保姆逐出,责令吴迪和白双羽的母亲火速结婚。
婚后,二人虽有女儿,感情却一直不和,关系终老如水火。
家人都知道那个保姆回了老家,却不知道吴迪又把那个保姆接到了海滨,择房另居,过起了“编外生活”。
在这期间,他们又共同研制了《股经•玄机图》。
后来,杨大师因《股经•玄机图》的版权问题和吴迪闹僵,他们就没有后来了。
“杨大师,你和我父亲过从甚密,就一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来自哪里吗?”白双羽刨根问底道。
“那时,对那个女人我们都讳莫如深,从未问过。”杨大师仔细回忆着,“有那么一回,吴迪喝醉了,说出敖润嘎查几个字,当时谁也不知何意,现在猜测大概是蒙古族地名……”
“敖润嘎查?”白双羽心里一惊,这个词儿她好像听金扶摇说过,只是当时她也没在意。
见再也从杨大师嘴里掏不出有用的线索,白双羽打道回府了。
她回家后仔细查看了内蒙古地图,寻找着敖润嘎查这个名字,一查竟查出了二十多个,让她无法取舍。
她不想让金扶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只好硬着头皮向母亲打听。
母亲经过痛苦的回忆,帮她划定了重点——中蒙边界上的敖润嘎查。
秋日的海滨,夜风已有一些凉意。
白双羽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几经“烙饼”,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寻访父亲情人的老家敖润嘎查。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她分别给王惊鸿和金扶摇打了电话。大意是,自己要出趟远门儿,如联系不上自己,一切由金扶摇决策。
金扶摇就这样,又被稀里糊涂地重用了。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
白双羽独自一人踏走上了长途颠簸之旅。
八月中旬的草原,繁花似锦。
立秋刚过,依然骄阳似火。
车内打着空调,外面仍很炎热。白双羽打着百度导航,开始很顺利,一直深入到内蒙古腹地,都是一路欢歌一路花。
可到了草原路,她傻眼了——那像树杈一样的路,究竟应走哪个呢?更难受的问题是,手机没信号了,导航变成了哑巴。就是想找个人问下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从海滨带来的水早喝完了,想找个超市买点水,可一路走来,哪有什么超市?小卖部也不见一个。
白双羽就开着车在草原路上绕来绕去,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原点。好在她在进入草原之前就加满了油。
总算在草地旁边看到了一块写着“新兴嘎查”的牌子。她把车停在牌子旁边,松了一口气,应该快有人家了。
倚在座后背等了半天,仍不见一个人影,只见茫茫荒草,直达天边。
车载声响播放着布仁巴雅尔的《天边》一一
天边有一对双星
那是我梦中的眼睛
山中有一片晨雾
那是你昨夜的柔情
我要登上
登上山顶
去寻觅雾中的身影
我要跨上
跨上骏马
去追逐遥远的星星
……
“星星”二字还没唱完,刚才还很惬意的白双羽感到浑身无力、手脚冰凉,急着想上厕所。
可这里的茫茫草原哪有什么厕所啊!
她勉强地支着病体走下车,找到了一片绿植丛。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在野外解手,自然很不习惯。可人有三急,顾不得许多了。
当她轻松地站起来时,突然觉得身下如千万根金针刺来,奇痛难忍。
“哇”的一声,她吐了一地。上吐下泻,这回中了剧毒了?
白双羽想起武侠小说中的中毒场面,不知中的是五步倒还是七步癫。
她不敢怠慢,赶紧强撑着病体往车上跑。
快到车跟前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太太赶着一群羊走了过来,便使尽浑身力气喊:“阿姨,快救我!快救我!”
这老太太是谁呀?
你猜得没错,是金扶摇的母亲金花。
她今天出来往回圈羊,听见了汽车声,以为又是儿子回来了呢,便赶着羊向车边走来。
听到喊声,看到眼前的姑娘,金花才想起,这是想儿子想魔怔了。
她腿脚虽不好,却跑到白双羽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姑……姑娘,怎么了?”
“阿姨,我可能是让毒蛇咬了。”白双羽痛苦地摸着自己的屁股说。
“不能吧。”金花一脸惊奇地说,“我自幼生活在这里,蛇倒是多了,还没听说过谁被毒蛇咬了呢。”
“哎哟,疼死我了!”白双羽捂着屁股喊,“阿姨,你快救我。”
“你把裤子脱了,我瞧瞧。”金花放下牧羊鞭亲切地说。
“脱裤子啊?”白双羽左顾右盼,生怕有人来。
“这里方圆五十里,就我一人。”金花说,“你多亏遇见了我,要是别人,语言也不通。”
“好吧。”白双羽很不情愿,但还是顺从地褪下裤子她面色羞红,不敢看金花。
“呵呵,没事儿。”金花扫了白双羽一眼笑了,“姑娘,你中了哈拉海的刺了。”
“哈拉海?”白双羽惊奇地问,“什么鬼?”
“不是鬼。”金花解释道,“是一种山野菜。它身上有一种细得看不见的刺,一旦和人接触,能透过裤子直入皮肤、疼痛难忍。”
“那快把刺儿给我挑出来吧?”白双羽急不可耐地请求道。
“挑不出来。”金花解释道,“俗话说,哈拉海扎刺——没挑。你到我家去吧,有解药。”
“大娘,快上车,去你家。”一听有解药,白双羽立马来了精神。
“好吧。”金花看了一眼自家的羊,什么也没说,爬到了车上。
一脚油门,也就三四公里,白双羽忍着痛、欠着屁股,把车开到了金花家那三间茅草房跟前。
“阿姨,草原人民不是都住蒙古包吗?”白双羽好奇地问。
“那都是过去了。”金花解释说,“现在游牧不允许了,牧民也都定居了。你们听说的骑马上学,打开水龙头就喝牛奶,都是误传。”
二人进屋,金花从立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用手揩出一些黑乎乎的膏状物质,示意白双羽把裤子褪下去。
白双羽看到那“解药”心里直打滚儿,这,卫生吗?我白白的屁股抹上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还能有人要吗?可是,解痛是第一位的,她还是褪下裤子,趴在了炕上。
解药抹完后,金花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用热水浸过,敷在白双羽的屁股上说:“三分钟就好。”
白双羽大气儿也不敢喘,等了三分钟,屁股的刺痛转眼消失了。
“太神奇了。”她“扑棱”一下坐起来说。
“姑娘,”金花好奇地问,“怎么孤身一人来这偏僻之处啊?”
“为了找敖润嘎查里的一个人。”白双羽说。
“一个什么样的人?”金花更好奇了。
“怎么说呢?”白双羽不知该怎么表达了,“阿姨,你知道敖润嘎查在什么地方吗?”
“敖润嘎查呀。”金花说,“叫这个名字的方圆五百里有十几个,我住的这个嘎查在未合并前也叫敖润嘎查。你就说你找谁吧,我叫马帮的哈日呼帮你打听一下,他接触的人多。”
“只知她小名叫金花。”白双羽喃喃地说,“大名也说不上来。”
“金花?我们这儿现在蒙汉杂居,叫金花的数也数不清。”金花为难地说,“你得说详细点儿,她多大岁数、是你什么人?”
“岁数嘛,应该和你差不多。什么人呢?准确地说,她是我妈的情敌,算是我的仇人吧。”白双羽继续解释道。
“寻仇啊?你一定没少看过武侠小说。”金花把她当成了江湖中人。
“听说,她十四五就在海滨我爷爷家当保姆,是我家优越的生活条件把她滋养成了一个知书达礼的美少女吧。可是,她却恩将仇报,勾搭上了留学归国的我的父亲。俩人以研究《股经•捕鱼图》的名义天天厮守在一起,还做出了有辱门楣的事儿——偷食了禁果。我爷奶自然恼了,把她赶出了家门,可她和我爸还偷偷来往。我妈为这事像特高科一样侦察了一年多,都被这个狡猾的狐狸逃脱了。可以说,她害了我母亲一生……”
“你确信你听到的都是真实的?”白双羽光顾说了,没看到金花一脸黑线。
“差不多吧。〞白双羽答。
“听你这么说,好像那个女人比你母亲在先啊!”金花说,“啥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他们那叫搞破鞋!”白双羽口无遮拦,“是那个女人毁了我们一家。”
“姑娘,你的观念不大先进啊!”金花叹道。
“从小,母亲就就和我不停地说着父亲和那个女人的‘鬼故事’,以致一直到父亲死,我都对他很疏远。”白双羽说。
“你父亲去世了?”金花很平静地问。
“是的,去世三年多了。”白双羽说,“他死于脑出血或脑梗,医生也没断明白。”
“你找那个女人想干什么?”金花平静地问。
“我不想兴师问罪。”白双羽解释道,“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父亲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金花平静地问。
“《股经•玄机图》。”白双羽大大咧咧地说,“阿姨,说了你也不懂。我现在头特别晕、浑身没劲儿,我想吐……”
话没说完,急忙下地穿鞋,向外跑,险些被门槛绊倒,被金花一把扶住了。
“哇”的一声,白双羽满嘴的大米粥、炒鸡蛋喷了金花一身。
“姑娘,你急火攻心,手脚冰凉,上吐下泻,这是得‘翻气’了,得赶紧治啊!” 金花并没顾这些,关切地说。
“翻气?”白双羽一脸蒙圈,“又是什么鬼?”
“不是鬼,就是和中暑、胃肠感冒有相似之处的一种地方病。”金老太解释道。
“阿姨,你快送我去医院吧。”白双羽感到,这回算交待给草原了。
“不可,要是按着现代西医的输液疗法会越来越严重的,严重的会要人命的。”金花一句话,让白双羽心凉半截。
“那怎么办啊?我不想死。”白双羽焦急在恳求道,“阿姨,那也得送我上医院啊!”
“最近的医院离这儿也有一百公里,到那儿凉的不光是手脚了。”金老太叹口气说。
“我只能等死了呗?〞白双羽说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对对地流了下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从小家庭没阳光,成长时美帝很黑暗,长大自己去拼命……
她还没想明白,金花说:“你趴到热炕头去,我给你治。”
“你?行……”白双羽半信半疑地趴到了炕头,眼睛盯着金老太的一举一动。
此时她很清楚,人到这步田地,已经身不由己了。
金花从炕上的针线包里拿出一根三寸长的锥查子(大针),点着蜡烛,在火上烧了半天说:“把两只手伸出来。”
白双羽犹犹豫豫地伸出双手,只见金花手执大针瞄准关节突然一刺。
她连吓带疼,不由“啊呀”一声,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阿姨,你这哪是治疗啊?这不是给我上刑吗?你是国民党保密局的?”白双羽呲牙咧嘴。
金花不听白双羽的抗议,又把大针在烛火上烧了下,反复了四次。
白双羽几近虚脱,叫声如杀猪般刺耳。
金花将白双羽的手关节处针刺过的地方用力一挤,便挤出一些黄水来。
她轻松地说:“姑娘,一会儿就好了。你趴一会儿,我给你做热汤面去。记住,不要喝凉水,不要吃小米饭。”
说完,去厨房忙活了。
过了两三分钟,白双羽渐觉浑身清爽,便坐了起来。
她现在才有闲心扫视这个牧人家的屋子。
跟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不一样,这里没有蒙古包,只有一栋简陋的农家小屋。
一屋古旧的陈设,都是她这个大城市姑娘从未见过的。
这个家在她眼里,无非是普普通通穷人中的一分子,可与众不同的是,屋里竟然有两个大书橱,书橱里居然有很多股票方面的书。
她随手抽出几本,发现竟有她从未见过的书。
正在翻阅,金花搬着炕桌进来了:“姑娘,好多了吧,准备吃饭吧。吃下一碗热汤面,你就有力气了。”
“太好了。”白双羽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口水早已流了出来。
这是真正的手擀面,比在城里吃的柔软而筋道。
她连吃了两碗,直吃得浑身是汗,金老太还在劝她多喝汤。
晚饭过后,二人又闲聊起来。
这时,白双羽才知道,眼前这个老太太就叫金花,一人住在这里,“老伴儿”在城里,孩子也在城里,她喜欢与青草鲜花马牛羊为伴,讨厌城里的勾心斗角。
“金阿姨,你炒股吗?”白双羽突然问道。
“我从不炒股。”金花坦然地回答。
“那为什么有那么多股票方面的书呢?”白双羽玩好奇又不信。
“那都是别人留下的。”金花解释道。
看到金花对股票方面的话题不感兴趣,白双羽心想,这个女人没准儿就是我要找的人呢?她就叫金花,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劲儿吗?
想到这儿,她又突然问:“阿姨,你在海滨打过工或是当过保姆吗?”
“为什么问这个?”金花愣了一下反问道。
“我怀疑你就是那个在我家当过保姆的人!”白双羽激动得脸色发紫。
“我佩服你的想像力。”金花很平静。
“你就是和我父亲相好的那个保姆,你不要骗我,说你不是!”白双羽很动容。
“姑娘,你不要激动。一激动,病还会犯。”金花说。
“阿姨,我可以不激动,可你必须和我说实话。”白双羽说,“我听说,蒙古族人不说谎。
“孩子……”金花脸上陷入回忆,她沉重地告诉白双羽,“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是我的小学同学,她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白双羽一脸不信,“是不是太巧了?我一找她,她就去世了,逗孩子玩儿呢?我想去她家看看。”
“她家?去了还能回来吗?”金老太痛苦地转过身去,“心也死了,人也没了,哪有家啊?就是连个坟、连个墓碑也没有。”
“骗人!”白双羽吼了一声,“我要去找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想去喂狼吗?”金花一把扯住她说,“姑娘,我劝你,不要寻找什么金花了,也不要寻找什么《股经•玄机图》了,快乐安静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你?”望了望满天的星斗,白双羽停止了出门的举动。
她突然想到,贸然出去,什么也得不到,不如和金花好好了唠一唠。
“休息吧。”金花两眼望着窗外,平静地说了这几个字,就什么也不说了。
任凭白双羽创根问底,金花只说一句,知说的我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