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所处云台花园之下五丈来深的地心,乃前朝能工巧匠为当时一皇族为爱妾所造地宫,据传这爱妾性极洁癖,沾不得半点尘埃雾霾,因此石室四壁皆采用上古神玉,有自净之功效,更兼进气和出气的孔道皆布下灭毒屏障,可保千年不被人间浊气污染,进出之人须经严格沐浴、更衣、灭毒,层层把关,莫说飞虫蝇蚁,就是灰尘蜉蝣也进不来半点。后水云二祖在此开山立宗,称此处为人间至净之地,极适患者疗养,因而留作为重症之人施术所用。
石室正中的石床上,躺着个不省人事的赤裸男孩,正是唐歌儿,胸前的伤口已被肉线密密缝合。
水云九子正围站在四方,不知谁惊道,
“这孩子,竟是天阉之体!
所谓天阉之体,是指男生女相,或女生男相,此种身体,未能行男女之事,亦不能繁育后代,甚至有早亡之忧。
一阵沉默之后,有人眼疾手快,一柄匕首刺向那男孩心口刺,却被一柄十字银杖截住。
“师弟,你做什么?”
擎银杖的是钟迦南,问道。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死神病魔手下有个厉害的妖怪就是天阉之体,这妖怪雌雄同体,样貌多变,当年让水云弟子吃尽了苦头,现在落到咱们手上哪有放过他的道理?”
持匕首的是祝飞鹰,答道。
“荒唐,天阉之体虽不多见,可普天之下,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就因这么个传闻,就要见一个杀一个?”
“这等残废身子,留着又有何用?索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边刀杖相持不下,那边又有人争执开来,九子中以眼功称道的谭望月正紧盯着一盛满血的小碟出神,口中喃喃道,
“黄帝内经有云,男子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我以银针取血验之,这孩子虽为纯阳之血,但血中雄精、肾气远远不及同龄男孩,将来只怕……”
那胖大婶颜闻凤马上反驳他道,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照你这么说男人能生娃才叫本事?生不出娃的男人就该死?”
眼见九子各执己见悬而未决,便有人将目光投向水云九子之首的文劲远。
“大师兄,你看呢?”
“依我看,确实没必要杀了这孩子。”
钟迦南等方松了一口气,却又听文劲远道,
“不过这样的身子,将来学医练武也难成大器,索性养好了伤给他些银子,送出无量海,从哪来的,回哪儿去。”
九子当中,多是不愿滥杀,但视这唐歌儿为累赘者也不在少数,如今大师兄拍板,自然大都没有异议。
忽有人道,
“九日师叔来了!”
就见一微胖老者,慈眉善目,头顶半秃,微微隆起的小腹系着一条黑带,背着双手踱进石室,形容颇似一樽弥勒佛。看地位更在水云九子之上,这便是水云二祖的亲传弟子,五老之一的汪九日师叔。
九子自觉立于两旁让出道路,汪九日师叔踱至石床前将那唐歌儿细细打量几回,叹了一声,
“可怜的娃呀!”
有弟子问道,
“师叔,听说你治过天阉,这孩子还有救不?”
九日师叔又是好一阵啧啧长叹,这才缓缓说起一件旧事来——
那一年,你们师祖带领我们师兄弟共七人,齐力歼灭死神病魔,四海初定,正是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之时,那时民间家家户户最盼的莫不是抱上个男丁,既对得起祖宗,也扛得起家庭。
老夫有一回外出行医,行至一偏远村落,到了村口便被一大户人家八抬大轿请回家去——要说咱们当时毙了死神病魔,又治好了无数稀奇古怪的病,咱们水云弟子的名头在民间那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回你道他们是叫我去瞧什么病?没错,就是天阉。
待那家人叫出他家刚满五岁的小娃儿,老夫第一眼看就是个别致的女孩儿,人长的眉清目秀,扎着两只羊角辫,穿着一身红裙,见了老夫羞得直往大人身后藏。
她家大人便上来三两下剥了这孩子衣裤,我这才发现这孩子虽是女孩样貌,可下身却生的不辩男女,单看外观,施术矫正的话,做成女孩可,做成男孩亦可。
我便笑道,说,
“莫怕,叔叔身上的宝剑给你玩可好?”
那孩子连连摆手,却指我腰间悬着的梵花羌笛,说要那个,我问她为什么,这孩子咯咯一笑,说她明儿跟伙伴玩迎亲的游戏要扮过门的媳妇儿,须寻一件带花的东西当嫁妆。
老夫将笛子给了她,当下心里已明白几分,便不动声色暗取这孩子身上的血验了,果然是纯阴之血。
便唤那家俩口子来问,怀胎期间可曾服过什么药,那家男人便如实相告,怀胎三月之时,有巫医说他媳妇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娃,要想抱上个大胖小子,须服他精心炼制的“转胎丸”,便可化女变男。
老夫当即大骂这俩口子——生男生女,本是天定,都是天赐的宝贝,正是你俩想抱男娃遭人蒙骗,乱用虎狼之药动了胎气,这才叫孩子同你们一同遭罪,此子命数已定,心智已开,做女孩可以,做男孩断然不可!
这俩口子懵了半晌,旋即抱住老夫大腿号啕大哭,说我哪懂他们庄稼人的难处,他俩口子吃了大半辈子苦方才挣下这点家业,因无男嗣,暗地里也不知受了人家多少欺凌,将来这个家迟早落入他人之手。好容易有了个后,只盼这娃将来能同其他男孩一般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你说这点儿念想过分不?
老夫再三告知,此子就算施术做成男孩,日后也不过能同其他男孩一般站着尿尿而已,绝不可能行丈夫之事,况且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知事,日后男儿身女儿心,你叫她如何与人相处?
那俩口子却不管不顾,只是苦苦相求,并许下一锭黄金作诊金,老夫自不图财,只因那男人末了放下一句话,道——此子若作不成男儿,索性卖到青楼里换笔棺材本。
被他这一吓,老夫也没了主意,那时到底年轻耳根子软,便失了原则。当晚便哄那孩子服下麻沸散,施术倒不难,无非是将产道切除,重建尿道,将皮瓣修成男孩下身的外观。
这手术做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那俩口子进来看,自是满心欢喜,可老夫至今忘不掉的是,那孩子醒来第一眼望见身下,便死死瞪住老夫,眼里满是怨恨。
老夫当日走得慌乱,诊金自是不敢收,那支旧日相好赠与的笛子也落在了那户人家。以至于日后每每想起此事都悔不当初,并立下毒誓今生绝不再治天阉,此病本是造孽,胡乱医治更是孽上加孽……那女娃儿若还在人世,如今也该和这小哥儿一般大小。
……
听了九日师叔这一番讲述,水云九子俱各沉默,原来这唐歌儿临摹那些不穿衣服的男男女女,不过是想搞明白男女身体的差异,也为知道自己患的是什么病。
最终还是钟迦南开口道,
“神爱世人,大人的罪,为何要让这些孩子来担,你们都不收的话,就由我来医治这孩子,让他随我照护病员,修习引梦之术。”
众人皆无异议,唯有祝飞鹰讪笑道,
“又开始神神叨叨了,果然女人一样的身子,只能练女人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