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出国以后出事的？”
“是啊，”方苋吐了口气，“他放弃家里安排好的前程，执意随我出国，他母亲震怒，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我申请到了全奖，能覆盖学费和生活费，他只拿到半奖，偶尔还需要我贴补一些。我自己没觉得什么，脱离了他的家庭，正是高兴的时候，生活上并没觉得困苦。而他却渐渐不开心了，不过不是因为自己生活品质下降，而是因为凭借他自己的能力，给不了我，他希望给的生活，于是对自己的怀疑日渐增长。之前我因为气愤随口说的话，都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他一直没和家里和解吗？”
“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没成功。他是单亲家庭，他妈妈是个很强势、也很成功的人，他从小习惯顺从。这也是为什么初次见面她妈妈嫌弃我出身时，他没第一时间站出来的原因。他随我出国，是对母亲的第一次反抗，恰恰也是力度最大的一次，他母亲难以接受，要求他必须放弃我才考虑原谅他。他一直瞒着我。”
“后来呢？”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我俩都找到不错的工作，他的甚至比我更好。我很为他骄傲，如果一切正常，我们奋斗几年，应该也就如大多数人一样，结婚、置业、生子。但是，他太着急，我讲过的话遗留下了我根本没能预料到的效果。投资一行，最忌心急，初期几笔不错的战绩后，他加了很大杠杆做了一笔看空交易，结果损失惨重，不仅公司要求走人，还会有法律纠纷。”
方苋停了下来，许陶陶没说话，安静地陪着她。过了一会，方苋继续说道，“那时，我工作不久，卯着劲想做好，留给他的时间与关注太少。而他，向来报喜不报忧，逢此挫折，无人可诉，只好借酒消愁，后面的事，你应该也猜得到，酒后驾车，撞翻护栏，车子掉了下去。”
方苋的讲述停顿下来，空气弥漫着一种颤栗的静谧。许陶陶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语，还是方苋自己打破了这种静谧，“想知道，我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吗？”
“嗯。”许陶陶迅速点头。
“他打电话给我，我们组正在加班做事，一派兵荒马乱，我发现他酒后驾车，很生气，斥责他这种行为太没责任感，对自己、对别人的生命都是极其不负责的行为，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行事还能如此幼稚。他说，他总是让我失望，的确很没用。”许陶陶感觉有水滴从自己登山服光洁的面料上滑落，紧了紧环住方苋的手臂，将脑袋在她头发上轻轻蹭了蹭。
“他一直都很顺着我，我以为，我责备过后，他肯定不会开车了。他真的一直都很听话。”方苋沉默地流泪，许陶陶默默陪着她。
“后来，我收拾遗物时，发现了他买的戒指。他买了很久，一直想等自己更成功些再开口求婚，其实，他不知道，只要他开口，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答应。”
“后来你就一直戴着？”许陶陶看着方苋左手上的指环问。
“这个呀，”方苋举起手看了眼，“不是他买的那个。他去世后，他母亲第一次来了他生活工作的地方，我对他母亲说，我是他要娶的人，我对不起他，以后会承担起他未尽的责任，照顾好他母亲。但是，他母亲夺了戒指，扔进马桶冲走了。”
许陶陶不知该说些什么，摸遍身上，找到片纸巾，递给方苋。
方苋接了过去，“没事，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心意在，找个其他的戴也是一样的，只可惜了他费心挑选。”
“你是在这之后回国的？”
“是啊，待在他离开的地方，失去他的感受太过明显，就逃回国内了。”
“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有太多后悔的事。其实我很早就通过了Financial Risk Manager考试，毕业后原本有机会从事风险控制，但选择了收入更高的投资工作，如果我一开始从事风控，就有可能帮他控制风险。”
“这个，当初也没法预料。”许陶陶憋了很久，才说出了这样一句几乎没有什么安慰力度的话。
“不过，最后悔的还是太拿自尊当回事，对他母亲的言语反应过激，给他造成那么大的负能量。自尊这东西，和他的命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现在我每次去看望他母亲，站着挨骂一小时腿都不会抖一下，有次他母亲关门太急，我没来得及避开，撞破了头，流了血反而觉得痛快。”
“苋姐，你别这样，都过去了。”许陶陶听着心疼，下意识地向她额头看去，靠近发际线的地方，确实有道疤痕，只不过被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是啊，都过去了，怎么都回不去了。”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许陶陶斟字酌句，“苋姐你这么好，不应该一直不开心，一定会碰到另一个很好的人。”
“不会了。”方苋将头从许陶陶肩膀抬起，仰起脖子，“你看这天上的星星，在这样幽静的夜里，如此灵动地闪烁着。这个样子，即便了解过再多冰冷的天文、物理知识，也不由觉得它们是有生命的。我听故事里说，地上有一个人死去，天上的星星就会多一颗。我男友还在的时候，天气好的夜晚，总爱拉着我去屋顶看星星。我总觉得，他走后应该是变成星星了，就在天上看着我。有他看着我就够了。”
“可是，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希望你能幸福，肯定不愿意你不开心。”
“他被我害成这样，我有什么资格幸福。”方苋自嘲了声，转向许陶陶，“陶陶，能爱的时候，一定好好珍惜，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
许陶陶懵懂点头，不知道方苋是有感而发还是专门对她的叮嘱。
见她点头，方苋嘴角微微提了下，“再告诉你个秘密，这次露营，亦清……”
